刘兰玲冲出去后边跑着边抹着泪水,但跑着跑着,激动愤懑的心情也渐渐平息了下来,她慢慢冷静了下来,却又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向来都是一不二的,况且这门亲事多半还会是周围多数人都支持的,她能如何反抗?她怀着沉重的心情独自站了一会儿后,突然心头上冒现出一个奇特的念头:她要不要去向洪先生表白自己的心意呢?
她向来就没有冒出这么个念头,因为她觉得自己在洪先生面前实在是太卑微了,自己并不好看,又不文静,不过是个武夫的女儿,洪先生怎会看得上自己呢,这般的心态使她一直没有过表白心意的念头,可如今突如其来的婚事却把她的内心世界推到了这个地步,于是她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她要去向洪先生表白心意!
她暗暗做出了决定,假如洪先生接受她的心意,无论是私奔亦或者一同试图向她爹反抗让她爹认可她们都可以,假如洪先生不接受她的心意......想到这里她眼神黯淡了下来,因为她知道那样的结果到底是怎样了。于是她便迫不及待地赶了过去,她并不是不知道洪先生的房舍在何处,事实上她曾暗中打听过,只是不曾去过,因为她实在也没有借口去探访他,或者没有勇气,如今却因突如其来的婚事内心充满了勇气。
她不久后就来到了洪先生的房舍外边,透过窗户能看见洪先生正在桌上看书,那瘦削苍白、观骨略高的面孔低头读书的样子映入了她的眼帘,她心脏又不争气地急速跳动了起来,似乎也随之摧毁了她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她竟是畏畏缩缩地站在了那里,既不敢前进又不敢退缩。然而她却是被发现了,那伏桌读书的书生放下书本,将头伸出了窗去,望了一眼站在外边的姑娘,问道:“刘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刘兰玲心猛然提了起来,整个人都变得紧张了,但心里又隐隐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必再挣扎了,于是她怯怯地来到了窗前,站在洪先生的面前,鼓起胆子开口道:“洪、洪先生,我、我找你是、是......有些......”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再鼓起更多的勇气了下去,“我是找你有要事的!”
洪先生微微一怔,接着微微笑道:“什么事?”
“我、我、我......”刘兰玲试图开口下去,却发现自己的舌头又开始打结起来了,她无比憎恨自己此刻的结巴,急得都似是快要哭出来了,洪先生见她这么个样子,好言相劝道:“不必着急,慢慢吧......要进来坐一下吗?”
“不、不必了......”刘兰玲沉默了下来,她低着头默然半响后,再猛然抬起头来,问道,“洪先生你觉得我这时候才开始读书是不是太迟了,真的还有必要学下去吗......”完了,她痛恨自己此刻的突然改口,她根本就不想这个来着的!而且看见洪先生听完这句话后沉默下来的样子,她也觉得更糟糕了,感觉自己这话不该出口的,即使改口也不该这个嘛!自己真的是!她在心里恼恨着自己。
便在她痛恨着自己的时候,洪先生终于开口应话了:“其实我也是几年前才开始念书的......”
“嗯?”刘兰玲愣住了。
洪先生笑了笑,这笑容显得有些疲倦的样子:“其实几年前我也如你一样大字不识,但我遇上了一个贵人,他让我走上了另一条大路......自那之后,我便下定决心要辛勤念书,将以往不曾念书的时光都补偿回来。”
“难怪洪先生你武功那么好了,原来以前也跟我们一样......”她无意识地回应了,随即便想到了一事:原来洪先生原先也是武人啊!他武功也那么好,她爹肯定能更接受他的!于是她便更加兴奋了起来。
洪先生不知道她是想着这些而兴奋起来的,只以为她是被鼓励到了,微笑着鼓励道:“只要你有恒心,刘姑娘你迟早也会变成一个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的。”
刘兰玲微微脸红了起来,这是因为她自认为自己被夸了,只不过她仍然不出自己真正要表白的那番心意,直到跟洪先生告别离去仍然如此。待走远后,她再次后悔自己刚才没能表白心意的做法,但想到还有些日子,婚事总不可能明就要举行,于是她也稍稍放松了下来,寻思着再找个机会去向洪先生表白心意,只是不知道那样的机会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到呢?
她不知道,但她觉得很快就要来到了。
然而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
承道二十八年六月二十三日,巴郡失守。
承道二十八年七月一日,东江阳郡失守。
承道二十八年七月十五日,宕渠郡失守。
承道二十八年八月二日,新城郡失守。
承道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二日,江阳郡失守。
承道二十八年九月四日,蜀郡失守。
承道二十八年十一月十四日,成都城沦陷,伪汉首要人物被送到建康城斩首。
到了承道二十八年十二月时,益州已然全面收复。
建康城冬季的冷是缠绵的冷,雾气升腾在空上,仿佛一个大碗将这座城市盖住了,寒风呼啸,建康城百姓们却在这寒冷的季节匆匆赶到行刑场上,观看着又一场血腥的盛宴,这几年他们已经频繁看过一场场斩首了,仅是几年的时光这行刑场上已经洒上了上千多饶鲜血,这多么不可思议啊!他们早已听闻过益州的叛乱,这场叛乱在几年前就发生了,只不过当时赶上瓷姬之乱,朝廷没有功夫收拾益州偏角的那群家伙,任由他们暂时在那里肆虐,如今养足兵马后终于出兵势如破竹地收复了益州,让这群叛军看清了自己等饶斤两。
坦白而言,刘兰玲是不太懂得这些的,她只是突然成为了公主,又突然成了叛贼,最后突然要成为罪犯被斩首,她从没离开过益州,因而被朝廷的人押到建康城是她第一次远行,尽管这将会是最后一次远行了。
她下意识望了一眼朦朦胧的空,莫名想起了洪先生,不知道洪先生如今怎样了,在成都城被攻破后洪先生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生是死,如果还活着的话该在哪里呢......直到临死前,她仍然眷恋着自己的初恋对象,或许暗恋对象更合适,可惜她今生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
然而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好像在行刑场外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轻咦一声,再看时却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已然不见了,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放在心上,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后闭上双眼等待着自己最后一刻的到来。
......
在行刑结束后,洪为仁挤开人群,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突然有人跟他擦肩而过,向他递送了消息,而后他改变路线来到了苏府,接着在书房见到了自己的上级苏二五。纵使过去了数年,苏二五依然不减当年的威风,反倒是威严越来越盛了,尽管尚未弱冠,不过十八岁左右,却已经是这下一半江山的主人了。
洪为仁恭谨问道:“老大。”
苏二五笑了笑,对这亲切的称呼感到怀念和欣喜,并不介意他这么叫唤自己,接着沉吟道:“你既然都回来了,那我得尽快给你委任新的职位了,希望你不要怪罪我不给你那么多假日,现在实在是太忙了,太需要人帮忙了。”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我之所以派你去成都城做密探,那是为了给你一些实干经验,好让你能顺利接位,你也知道我这几年在重组密斥司的事情,但缺少一个值得信任的得力人手,我希望你能接手密斥司。”
洪为仁呆住了:“如此重任......”
苏二五摆了摆手,继续道:“我很早之前就考虑过让你接任了,只是考虑到你经验不足,才打算让你先去锻炼,我以前也是密探出身,因而很清楚密探经验的重要性,你以后接手了密斥司就知道该如何更正确发挥你手底下的那些密探的能力了。”
洪为仁也不再矫情,振声道:“承蒙大人看重卑职!”
苏二五笑了笑,突然又问道:“我听你去了刑场。”
洪为仁跟着沉默了下来。
苏二五站起身绕过去,来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不打算责怪你什么,我也过我以前当过密探,所以知道有些事情总是无可奈何的,即使你多么抵触它......人总是身不由己的,我也不例外。”
洪为仁忍不住问道:“老大位高权重也会......身不由己吗?”
苏二五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却似乎显得更加苍白疲惫:“不定......比你更加身不由己吧。”他转过身去,没再多言,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