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当中的荒原只有一个洞，镇魔碑姑且竖立在大洞中央，看着倒像是把定海神针插在陆地上。

    直播视角来自填充地块的边缘，离得太远，俯拍角度太小，大概只有五到十度。除了能确认那处天坑黑黝黝的，连天坑是否有底都不知道。

    若是过去，未开智妖兽总会被填充地块的气息骗进来，进来之后才被镇魔碑和它底下的东西吓到，靠生物本能知道这是不能接近的东西，继而在填充地块边界打着转地绕圈，直跑得晕头转向。

    但直播画面里，填充地块边界看不见些许妖兽。哪怕一点、一痕、两三粒剪影也看不到。空中倒还飞着几位金丹，可它们来去匆匆，倏忽便从一角蹿到另一角，甚至不愿靠近天坑空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

    “那就是刚才在镇魔碑周遭出现的大洞，我们接下来为您接入深坑出现前后两分钟的视频，请注意观察。”接线员的声音急促清晰，即使突逢巨变，依旧保持职业素养。

    目视屏中跳出半透明视频播放界面，在宣慰部远程操作下开始播放。

    视频的开始，是依原样矗立在荒原中心的镇魔碑。它的形貌并无变化，一切都和首领们留下看守、离开此地时一样，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荒原边界的未开智妖兽们一圈圈打转，走也走不脱，进也不敢进，在各族金丹期看守的注视下来来回回，也能打发时间。

    好像这不过是它们漫长看守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天，这份工作到晚上、到明天，到下个月，都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消向上级反复报告，眼前的镇魔碑一切正常，直到首领们决定撤换看守岗位，又或者派其他金丹前来轮换，才会结束这份枯燥又重要的工作。

    但变化发生在毫无征兆的时候。

    李俭怀疑自己的眼睛出问题了，就在某一帧画面之后，下一帧替换时，以镇魔碑为中心，它的四周便出现了一个精美的圆。

    在此圆之下，所有岩土砂石全部消失，镜头内出现一个近大远小的类椭圆黑洞。

    黑洞不知几许深，在它出现后，边界徘徊的未开智妖兽疯了似地往界外跑，也不管界外还有妖兽要往里挤，拼出搏命的力气，甚至连法力都用上了，一副阻拦者死的架势，两三秒便跑了个精光。

    深坑边缘的土墙似乎终于被重力掌控，一片片从岩壁上滑移脱落，坠入深坑。深坑不断扩大，其边缘倾角也从九十度慢慢变小，似乎可以通过倾角和边缘扩大的关系，推算出坑的深度。

    “这玩意刚出现的时候，洞有多大？”视频画面没有比例尺，李俭也没有靠二维视频看出其中对象尺寸的能力，不问可就白瞎了。

    “四百二十七米，半径四百二十七米。”

    “深坑的洞壁似乎还在剥落？天坑还在扩展？能不能通过坑壁倾角推算出来坑有多深？”李俭想到便问。

    “坑壁倾角比实际倾角更小，没法准确推算。目前计算得到的深度，保守估计超过六十千米。”

    李俭想象一番，觉得头疼。

    灵气复苏以后，地表便展开了。生产力就那么点，维持聚居区正常运行、不被妖兽攻占，已经耗去不少，更别说对地下做深度勘探，搞清楚地表之下到底是什么玩意……

    而且，保守估计六十千米？这他妈不是比灵气复苏前的人类实际勘测深度记录还要高出去四倍？

    除了地震波探测能勉强查探分界面，姑且对地表以下做简单分类，这个保守估计的深度难道不是远超实际探测深度？

    而且再深一点都超过灵气复苏前的地壳平均厚度了吧——不过灵气复苏后的地壳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大概得到许久以后才能得知。

    李俭不肯再想，只管眼前问题：“超过六十千米，是否需要下探？”

    “目前还在讨论，一切以前方一线工作人员感受为准，首要保证生命安全，然后才是查探目标状态。李先生，您也是一线工作人员，请务必注意安全。”

    “我会注意。现在的镇魔碑填充地块什么情况？”

    视频画面透明度调到最高，可以看到镇魔碑四周巨坑仍在扩大，不少砂石从岩壁滚落，消失在无底黑洞中。

    保守估计六十千米深、半径四百米起的坑洞，把全人类放一块丢进去连塞牙缝都算不上，不过是些许砂石滚落，又能看得出什么？

    “行，还在扩大……当地看守什么感觉？我看视频里大洞出现后，一般妖兽都跑了，我们的同胞什么感觉？”

    “他们正在镇魔碑边界等待，尽可能保持监视状态。”

    “行，我尽量快到现场。”李俭挂起通信，全速飞行，下午时分，人便赶到镇魔碑地界。

    填充地块之外围了一圈圈未开智妖兽，这次连向边界迈步的都没有了，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或趴或卧，倒了一片。

    情况比李俭想的还要糟糕。

    镇魔碑下是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在过去，这些东西的气息能收敛于填充地块内部，才让填充地块得以靠气息骗来一拨又一拨寻常妖兽。

    填充地块边界隔开了地块内外，让它们各安其事，这在过去是填充地块的铁律。

    但眼前的这些未开智妖兽，填充地块就在不远处，却一个个俯首帖耳，向不知何物乞活，无论如何，填充地块边界都没有起到隔绝内外作用，里头的不明气息已经影响到外头了。

    “能通过我的头盔看到景象吗？这些妖兽在害怕！里头的东西不管是什么，已经泄露出来了，填充地块的边界不再可靠。”李俭稍稍驻足，便能觉察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正在蔓延。

    他一头扎进填充地块，更浓郁的气息无视作战服，包围了李俭。

    在可见光摄像头中，眼前的景致相当简单。

    一片荒原，荒原中心是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中心矗立着一支不知如何还能在深坑中屹立不倒的镇魔碑。

    而在李俭眼里，这里处处都弥漫着一股“不应该存在”的气息，虽然荒原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它就像是被浸透了一样，让人厌恶。

    完蛋了，虽然这股气息还很弱小，但它毫无疑问和之前挖开镇魔碑，底下漏出来的东西是一样的。

    挖开镇魔碑果然破坏了它的某种封印机制，本以为将岩土回填之后，封印余威还能抗上一段时间，现在看来，封印失效不可逆转。

    只能应对了……

    可，怎么应对？

    李俭站在荒原边界，深感无力。

    这股气息的源头，怎么想都在镇魔碑之下。可那源头恐怕不是能够用寻常武力打发走的。

    那就是一个洞穴，一个挖开多大就会露出来多大的洞穴。里头跑出来什么东西，身上气息都带着无视强弱的恐怖震撼，能让各族首领这般的战斗老手都忘记战斗节奏，一股脑地打出法术、倾泻法力，而不觉得有什么错。

    李俭一咬牙，顶着异常气息飞行，在边界监视的众多金丹视线中，形单影只地靠近深坑，还有深坑中矗立的镇魔碑。

    镇魔碑屹立不倒，它就在那里，没有任何法力痕迹，看起来也未曾磨损。周围出现的坑洞并没有对它的存在造成可观影响，反过来说，它也没对深坑中出现的气息产生什么影响。

    不该存在的气息搅得李俭神智昏乱，不得已放弃飞行，落到地上缓行。走了一两千米，只觉得被异常气息包围，虽说此地天空一片淡蓝，脚下土地还是黄土，目光所及并无差异，可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号，让李俭难以认为自己还在地球。

    这里好像是异星？不，比异星还要远。只用空间距离，无法描述此等疏离感。如果物理规律处处均匀，那么上亿光年也不会如此疏远。时间流逝带来的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也不足以描述此等疏离感。

    异常气息带来的疏离感、异星感比单纯转移时空更遥远，比起传送、时间跳跃，更像是穿越。

    李俭终于抓住异常气息带给他的不适感来自哪里，是的，就是穿越。

    在诸多文艺作品中，穿越者总是幸运的——哪怕他一落地就遇上各种危难，起码他的穿越本身是成功的。

    那如果穿越不成功呢？

    个体如果穿越到了底层逻辑完全不接受自己存在的世界，迎接他的会是什么？

    而李俭面前的情况似乎是穿越的一种变形：镇魔碑底下的世界，整个“穿越”过来了。

    两个世界并不相融，两个世界也不相容，两个世界甚至谁也吞不掉谁。只有这样，才能简单解释，为什么这处镇魔碑下的世界，能够冒出一探头就引得修仙者们疯狂攻击的东西。

    这太像人族被妖兽精怪看做共敌的样子了，而人族被标记共敌，是因为人族赢得第一次纪元胜利。这些东西又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它不该存在？但它存在着，它以世界觉得“不该存在”的形态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