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范行宜走到首席与净空见礼,却见净空面色惨白,牙关紧闭,对他的客套充耳不闻。一旁的少林弟子拉了拉他衣袖,叫道:“师父。”净空似乎被惊醒,身子悚然一动,暴喝一声,一柄薄叶刀便向自己颈间抹去。“师父!”“净空大师!”厅中惊叫响起,却相救不及。这一下变故陡生,眼见那刀刃就要擦近他皮肉,却从旁伸过一只筷子点在他右手虎口。净空右手一麻,力道偏了,刀刃只在颈间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却并不深。那伸筷阻拦的正是范行宜,他老于世故,早看出净空不对,虽没想到他是要自杀,却也一直防备。待见突变,情急之下捞起桌上筷子点去,这却是丐帮打狗棒法中的一招,精妙无匹。若非净空死志坚决,手上剧痛仍递出刀刃,那点伤也不会受。“师父…你…你为什么…”一名弟子扶住净空,见他颈上伤口血流如注,还以为他要死了,哭道。座中年纪较长的豪杰却已经有所揣测,净空性情刚烈,自尊极强,在少林便是达摩堂首座之尊,在武林之中更是排得上号的英雄。这次却在众人面被一个无名小辈所擒,颜面尽失,更是丢了号称天下第一派少林的面子,顿感生之无味,只能自尽以谢。范行宜也猜到这一节,便道:“习武之人,胜败乃是常事。今日聚在此处的,都是正道侠士,一点摩擦龌蹉说开了就好,大师不必放在心上。”众人感佩他出言开导,给少林争足了脸面,也纷纷附和相劝。净空脸上沟壑峥嵘,直直瞪着江朝欢,瞠目欲裂,心里却知,虽然他是偷袭得手,但他内力之强,尤胜自己,招式之精,亦不输人。就算公平打斗,多半也是同样结果。更觉半生辛劳苦练比不得区区弱冠少年,活着也是索然无味,连连苦笑。少林弟子皆一同怒视江朝欢,一人道:“你便是曾在潞州青龙寺强闯少林伤人的那个吧,今日又不要脸地偷袭我师父,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还不快快来给我师父道歉!”江朝欢一副心思全在顾襄身上,未曾注意周围情形。这时才抬头起身,说道:“晚辈适才迫不得已贸然出手,只是运气罢了。还请贵派不要介怀。”谢酽也行了一礼道:“江兄是为我解围才出此下策,我向贵派赔礼了。”见两人语气真诚,少林也不好再说。净空一双眼睛含火般射向江朝欢,半晌,嘶哑着嗓音道:“我们走。”少林诸人转瞬间离去,余人面面相觑,只得看向何少君和郑普林。适才三对打斗中,唯有郑普林得胜,为来客挣回了一点面子,这时便有人朝他喊道:“郑大侠,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郑普林却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摇头摆手:“你们看着办吧。”“这…”一时厅中又一片混乱。范行宜高声说道:“各位,今日恰逢元宵佳节,何必非要动武?不如我们暂且释去前嫌,共饮一杯,明日再议。”“我是来为我师兄报仇的,不是来喝酒的。不交出姓慕容的,我今日誓不罢休!”“就是!范长老,你不会站在他们那边吧?据我所知,贵帮也有兄弟在聚义会丧生,难道不应该和我们同仇敌忾,找那慕容义女儿算账吗?”…座中响起一片反对之声。范行宜身后的少女抿嘴讥笑道:“各位都是成名英雄,欺侮一个女子算什么能耐?慕容小姐武功低微,深在闺阁,哪里知道其父所为?你们真那么有本事,倒去找顾云天报仇啊!”“说得好!你们只敢来长恨阁撒野,怎么不去幽云谷找正主呢?”嵇无风拍手附和。范行宜脸一沉,朝那少女喝道:“云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住口!”那少女正是范行宜的女儿范云迢。她回头朝嵇无风眨了眨眼,又对范行宜扮了个鬼脸,格格而笑,显然并不怕她父亲。座中诸人脸上却已挂不住,这话正戳到了他们的痛处。归根结底,慕容义是顾门的人,报仇也该去找顾云天。但又哪里有人敢去顾门送死?何少君刚刚也大失脸面,当下怒喝一声:“这么说,贵帮是执意倒行逆施,相助那妖女了?”范行宜这下也有些踌躇,丐帮百年来被誉为天下第一帮,总不能与诸门派为敌动手。何况丐帮现在没有帮主,范行宜也不能擅自表态,只得道:“我丐帮是来参加婚宴的,不是来闹事的,没有帮谁这一说。”“好,那贵帮是两不相帮了?还请待会儿不要食言。”何少君一剑插在地上,击碎了一块地砖。这次场中局势变化,宾客之中少了少林诸人,谢酽一行却也伤了顾襄。又多了袖手旁观的丐帮。众人各自揣摩,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江朝欢皱起眉头,这回虽有丐帮众人能保护嵇无风兄妹,无需分神护卫。但己方也只剩了谢酽兄弟和自己有一战之力,对抗厅中一百余高手,还是极为艰难。再想故技重施,偷袭敌首,他们也必定有了戒备,难以一击得手。场中气氛渐渐紧张,人人握紧了手中兵刃,只等有人发号施令,便即动手。江朝欢正要开口,与众人再辩一番,拖延一些时间,楼梯口却突然又闯上一个僮仆,叫道:“夫…夫人来了!”这回就连谢酽兄弟都大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地转头相顾。不过片刻,便见一个中年美妇徐徐走近,身后跟着数名仆婢。排场不大,却气度高华,隐含威仪,莫名让人不敢逼视。谢酽兄弟抢上去拜倒,叫道:“母亲,您怎么来了?”“我再不来,长恨阁都要让人踏平了。”谢母阮氏悠悠开口。看着两个儿子,面上不带一点笑意。江朝欢自她走进,目光便钉在了她身上。只见阮氏发髻上丝毫不见装饰,一身粗布灰衣,没有一点花纹刺绣,可见她生活清苦,无意繁华。然而,她顾盼神采,极具威严,行走之间,也可知武功不俗。“孩儿不孝…”谢酽哽咽道。阮氏不答,明眸向席间一扫,众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之目光相接。唯有江朝欢未避其注视,阮氏目光在他面上逡巡一瞬,随即移开。嵇无风首先反应过来,亦上前拜道:“晚辈嵇无风拜见伯母。”阮氏是谢桓遗孀,辈分与各派耆宿长老相同,更是座中许多人的长辈。众位宾客即便再不愿意,也都顾全礼节,纷纷上前自报家门,行礼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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