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朗从未背叛茶玖。
先前两人之间的生疏,不过是给丞相和户部尚书做的一场戏。
目的就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自以为掌握了主动权。
李元朗跪在茶玖身旁,小声严肃道:“贺大人,不管如何,您都是我心中的聪慧无双、运筹帷幄的贺大人。”
他并不在乎茶玖是男是女。
他认可的,只是茶玖这个人本身。
茶玖对他微微颔首,露出极淡的笑。
耶律宗政对着丞相冷然一笑:“你自己好好看看账簿上的数目。”
丞相忍着心慌,爬了几步上前,翻看地上的账簿。
果然,李元朗根本没有修改账簿。
上面清晰反映了他从前朝到现在,每一笔贪墨的赃款,最后一页还列出了总数,足足有三百万两之多!
看着满头大汗的丞相,耶律宗政语气森然:“贺爱卿日夜不休地查账,连抄了数位贪官的家财,才堪堪追回一百多万两白银;如今行盐铁官营之策,百姓赋税也因水利丰收而有所增加,如此之下国库也不过是充盈了八百多万两。可你一人的贪腐金额,竟然可以追及国库之小半,真是贪得无厌,胆大包天!”
丞相还想狡辩。
毕竟只要一本账簿,还有辩驳的余地。
他将账目的漏洞完全归咎于那已死的改账之人的失误,想通过诬陷死人来摆脱罪名。
不料那改账者的夫人却自请上殿,代替死去的夫君指证。
“当年改账并非是我夫君疏忽失误的缘故,而是宋丞相在背后威逼使然!”
夫人颤抖地指向还在狡辩的丞相,对他污蔑自己亡夫的无耻行为悲愤不已。
一开始大家还不将这夫人放在眼里。
一个后宅妇人的证词,除了几句空口无凭的话之外,还有什么价值?
可之后,这夫人竟将她夫君做假账的手法一一道来,其专业详细的程度,比之户部造账的官员也不差!
茶玖看出她的底子深厚,便开口问道:“你精通账目算术?”
夫人点头:“我出身商贾之家,从小便学着造账和算术了,夫君与我青梅竹马,他的造账之术也是我教的。”
李元朗惊讶不已。
他和茶玖一同审查账簿,自然了解这改账之人的技术有多么高明。
却没想到这份高明,竟然师从其夫人!
唉!如此有才华的女子,却只能局限在后宅中大材小用,默默无闻。
这是何等悲哀?!
夫人所说的和原账本的改账痕迹一一对上了,且清楚地指明了每一笔被侵吞的款项都去了何处——
丞相一派。
这下人证物证俱在,丞相面如死灰,再说不出一句辩驳之言。
耶律宗政派人将他押去大理寺。
可此时,仍有些朝臣不愿放过茶玖,跪请将她和贺晏阳一同处死。
这些人都是之前茶玖推行吏治改革时得罪的大臣。
如今见此良机,自然落井下石,趁机报复。
但在耶律宗政可怕至极的眼神威慑下,他们又纷纷噤若寒蝉,低头瑟缩。
一群狗苟蝇营、怯弱无能之辈。
也好意思让朕处死朕的宝贝?!
可茶玖却深知,不能让耶律宗政这般轻易地原谅她。
否则她便真的成为毁坏国法、祸乱朝纲的存在了。
而且也会给耶律宗政光明磊落的帝王生涯中抹上黑点。
是以,她再次跪下请罪。
“草民自知犯下欺君大罪,不敢避罚。只是家中兄嫂无辜,并不知情,还请陛下看在免死手谕的份上,饶过他们的性命。”
“草民贺青青甘愿认罪入狱,等候审判。”
“只是草民仍想谏言陛下,在将来开设女子学堂,允许女子考取科举功名,和男子一样同等享有入朝为官、报效元国的机会。如此一来,才不枉费天公美意,浪费了真正的人才。”
“朕答应你。”
耶律宗政心中无比刺痛。
却也知晓她要以身入局,为天下女子创先河的意图。
也知晓她甘愿受罚,也要维护他清白声誉的心意。
他无法开口阻止她的选择,万般情绪化作掌下内力,硬生生将那龙椅的把手捏成齑粉,飘至殿下。
众臣惊惧惶恐,纷纷低头。
唯有茶玖一人抬首,眼带微笑,凝望君王。
朗声道:“愿陛下的盛世,长久无忧。”
耶律宗政听懂了。
她说的是,愿盛世长久,愿陛下无忧。
……
茶玖被除去官袍,与丞相一同被押去大理寺。
朝堂上的事情又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飞进了百姓的耳朵里。
于是押送那天的路途上,茶玖身边围满了眼眶红红的百姓们,手里则被塞满了各种吃的用的。
年迈和蔼的老婆婆给她塞着棉鞋,抹着眼泪道:“贺大人,狱中冷得很,您得穿上这棉鞋,好好保暖啊。”
热情的婶子端着碗,一边小跑着追赶,一边把吹凉的馄饨往她嘴里塞。
“多吃点!多吃点!都是婶子起大早剁的新鲜肉馅!”
卖猪肉的大哥把一截能砸死人的卤猪蹄用油纸包了,直接扔进囚车里。
“老妹儿啊,哥没什么能给你的,这猪蹄儿吃得上吃,吃不上用来砸死那贪墨百姓银子的糟烂玩意儿,别手软!”
押送的侍卫被挤得站不住脚了,整个人几乎双脚离地,腾在半空,无奈向茶玖求救道:
“贺大人,您能不能让大伙儿远离一点儿?这车子都走不动道了!”
这话毫不夸张。
放眼望去,前方一整条街都被相送的百姓堵死了。
茶玖双手张成喇叭状,扯着嗓子道:“多谢大家的热情相送,不过我只是去大理寺暂时关押着,并不是去法场被处决……”
可以不用搞什么十里相送,整得我好像活不到明天似的……
人群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句:“没关系!贺大人!你改天去法场被处决时,我们再送您一遍!”
茶玖:“……”
谢谢,但不用了。
希望没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