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不敬是什么?是对皇帝无人臣之礼。
怀恩公世子一介人臣,只因朝堂上与同僚一言不合,竟张口闭口要让皇帝治当朝左都御史大不敬之罪。
此等行径将皇帝当成了什么?又将帝王的尊严置于何地?
熙和帝心里也不太舒服,不止是因为怀恩公世子脱口而出的话,还有怀恩公为杨家求情之事。
但想到高太后刚去世,自己若是立即对舅家疾言厉色,难免让人猜测舅家已经失宠,从而给他们脸色瞧。
他拍了一下御案,“好了,说正事!”
言毕探究地望向怀恩公,
“怀恩公当真认为,此次杨妃之罪不该问罪杨家?”
怀恩公看出熙和帝目中深意,却还是硬着头皮道,
“正如方才那贼人所说,杨妃与杨侍郎一支已出了五服,本就不能再算同一家。谁家没两个穷亲戚?难道杨侍郎之父心存善念,将穷亲戚的女儿接来教养,两家人就能变成一家了不成?”
“至于张老大人所说的,杨侍郎一支也在杨妃九族之内,老臣倒不这么看。大魏自建国以来从未出过此等骇人听闻之事,灭九族的罪行更是从无人犯过。”
“因此,这九族到底从哪九族算起,一直也没个明确的说法。”
关于九族,其实自古都有两种算法。
第一种指的是上至高祖,下至玄孙的直系九代。第二种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当年淳于家夷三族,取的就是后者。
不过那是因为群臣忌惮淳于家、秦家、许家以及定国公府一旦联合起来,便足以掀翻朝廷的势力,因而协商一致处理的结果。
怀恩公既然想救杨家,自然不会以淳于家的事为旧例,
“本朝一向以仁孝治天下。老臣认为,若按第一种论法,处置的皆是犯罪之人的直系亲属、血缘至亲。以此论九族,一来可以让罪人得到应有的教训,二来么,也不至于牵扯无辜旁亲,牵连范围也要少一些。”
他说的头头是道,竟有不少官员暗自点头。
怀恩公见状更为得意,“若以前者论,杨侍郎一支并不算杨妃的直系亲属,自然不能无故牵连。”
“杨侍郎一家三代为官,兢兢业业几十年,在苏南郡一向得民心,倘因一介不法远亲被诛了九族,恐惹天下人非议。”
“老臣虽哀痛仁懿太后之死,却不能不为皇上的名声着想。处置了杨妃直系九族,也算告慰了仁懿太后与除夕之夜无辜枉死宫人的在天之灵。我那妹子,应该也可以安息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议论纷纷,却都说不出个不字来。
的确,大魏从来没规定过,九族必须以第二种方式来论。
况且,朝中本就认为杀人太多有伤天和,并不赞同诛杨妃九族。
怀恩公提出这种办法,虽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却实实在在解决了让许多人头疼的问题——毕竟,直系论法牵连的范围的确要小的多。
当然,与杨家有仇的人不这么想,比如夏礼青,比如苏惟生,比如张尚书与常阁老。
只是夏礼青和苏惟生没有露出任何异样——杨家在平宁县吴村留下那么大个把柄,如果不是他二人不想自己出手,杨家早已不复存在。
要彻底除掉杨家,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后两者认为杨妃既然是杨恭之母教养出来的,杨恭一家就该担这个责任。
一个赵王一个晋王,倾尽了他们全族的心血,如今竟吃了这么大个亏,险些丧生火海,谁也不想轻易放过。
听着朝堂上的争吵声,熙和帝面色已黑如锅底,却不好当庭驳斥自己的亲舅舅。
想着左右在杨恭出门之后,锦衣卫和禁军便已将杨家围了,暂且压下此事,讨论个几天也无妨。
便宣布退朝,言道容后再议,并单独留下了怀恩公。
“那贱人害死母后,害了我儿,朕恨不得将她全族剥皮拆骨!”熙和帝咬牙切齿地道,
“杨氏是杨家教养出来的,杨恭之母难辞其咎,不诛其全族,难消朕心头之恨!舅舅为何却要替杨家说情?”
怀恩公心说,妹妹死了,外甥毁了,半生筹谋尽付东流,等新皇上位,自家还不知会落到何等下场。
如此……当然是能握在手里的东西最重要。
不过当着皇帝的面,当然不能这么说。
怀恩公一下子跪在地上,顷刻间老泪纵横,“皇上,我也伤心哪!我恨不得把那贱人拖出来鞭尸,恨不得把所有姓杨的千刀万剐!可是……可是……可是你母后她,她给我托梦了啊!”
“皇上难道不知,对蜀王之死,太后娘娘一直心存愧疚吗?那毕竟是她疼了那么多年的亲孙子啊!”
“杨氏害其他皇子都只是顺带手,唯独对阿旦不留半分情面,还烧死了明光殿的李嫔,足可见是知道了一部分真相!太后娘娘告诉我,她知道皇上是个孝子,定然要从严处置杨家的。”
“可蜀王的死,的确是咱们间接造成的,太后娘娘她觉得理亏啊!她说,身为一个母亲,她与四娘疼儿子,杨妃自然也是一样。倘换了她自己,怕是连……连皇上也要一并报复了。太后娘娘还说,这是您和高家欠杨妃、欠蜀王的!”
熙和帝不可置信地退后好几步,“母后她当真这么说?她为何不给朕托梦?阿显的死……”
他想说,蜀王的死是赵王与他背后的常家干的,是齐王和淳于家化为厉鬼前来报复,甚至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燕王,也暗中伸过手。
可转念一想,若不是自己与母后合谋将蜀王推到风口浪尖,让蜀王成为众矢之的,赵王与常家又怎会如此迫不及待地取他的性命?
熙和帝颓然弯下腰,重重咳了起来。
蜀王的死,自己与母后、与高家,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怀恩公不顾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忙爬起来一脚踢向冯公公,“狗奴才,还不快请太医!”
自己则扶着熙和帝满脸关切地拍着他的背,“皇上,皇上您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