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城很大,但凡人多的地方都有帮派,帮派与帮派之间既有斗争也有往来……说到底,这里还是一个小型社会的缩影。
那些向往自由而投奔废城的人,可以不用遵守帝国的法律,但他们需要遵守帮派规矩。只有服从规矩才能得到庇护,除非他们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废城的罪犯。
罪犯是有限的,根本填不满曾经盲目扩张的城市。在空城里找居所,就跟在山林里找根草一样简单。
林深随便找了栋还有楼梯的高层住下,被转化过的身体可以无视这里恶劣的环境。
当他爬到高处往下看时,就见不远处有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合力把混泥土中的钢筋挖出带走。他感叹道:“没有法律的保护,这些所谓的罪犯,依旧得靠劳动吃饭。老话说得好,恶人自有恶人磨,废城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
“你觉得有什么意义?”
“人是群居动物,需要抱团才能存活,有人的地方就会衍生出各种规矩。人,既向往自由,又缺乏拥有真正自由的能力……”林深缓慢地诉说着这些常识性话题,却始终没提到,他从这些常识中看出了什么。
就这样,他走走停停,在废城逛了两天。感觉身体有些遭不住时,说:“走吧,我们回去。”
“你不去看汤景宁了?”
“没必要吧。”
“我想去。”
“你想去?”林深不解地反问的一遍,“你去干嘛?”
“你们的故事还差个结尾,我想看结尾。想知道他看见你的时候,会不会后悔,会不会求你带他回去。”
“你很无聊。你要的结尾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他不会后悔。”
“为什么?”
林深拿起手环打了个电话,很快就拿到了汤景宁的定位。
“我们去找他吧,让他告诉你答案。”
汤景宁生活在城市的另一头,步行过去大概需要半天时间。
林深原以为离开帮派的地盘,在城市里独自穿行会很危险。结果有些出乎预料,他遭遇的危险基本和人无关,多半源自失修的建筑和偶尔窜出的动物。
“这里没有植被,也不产出食物,动物吃什么?”
“吃人,吃屎,吃虫子。人都能活,动物又怎么会死。”话是没错,就是说话的语气有点儿不对劲儿。林深忍不住道:“我感觉你对动物有偏见。”
“并没有。”
“真的有,我感觉到了。”
“你跟人工智能谈感觉,你不认为自己很奇怪?”
“不奇怪啊,严格来说,我也不是正常人。”
林深的直觉一向很准,1001犹豫了片刻,道:“有件事情,我只跟陆同说过,他让我保密。如果我跟你说了,这有违我和他之间的协议。”
“我知道,你不想违背协议,但又想把事情告诉我,对吧?”
“我没想告诉你,是你问了。”
“你为什么讨厌动物?这个问题和协议无关。”钻漏洞这种事,林深极为擅长。
“帝国开放火星改造人的通道后,我去赫博生物科技公司逛了一圈,发现他们的项目成功率提高不少。我怀疑数据造假,经认真比对,我认为他们实施的项目并非火星改造人,而是将某种不知名的生物基因编辑到了海蓝星人身上。”
林深很快就猜到了1001和陆同隐瞒的事实是什么,他道:“不知名的生物基因源自外星,你知道海蓝星还有外星生命体,但陆同不让你告诉任何人。”
“我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
“这种外星生命体的基因和动物的基因类似?”
“有点儿像。”
“这种外星生命体和第五玥相比,你觉得哪一种更优秀?”
“数据不够,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如果让你守护海蓝星,你能胜过这种外星生命体吗?”
“赫博生物正倾尽全力发展改造人,如果改造人只听命于赫博生物,在不动用核武的情况下,我的胜算很小。”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扛着。当我意识到自己或许可以成为那个高个子时,我该怎么选?”林深有感而发。1001安抚道:“你会成为那个高个子,当年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登上了拓荒者四号。”
林深反问:“你怎么选呢?当海蓝星人假冒虫族进攻四目星时。”
“谁强就选谁。”
“你原谅女王了?”
“弱者原谅强者?别拿我开玩笑。”
林深:“……”
不愧是人工智能,一点儿节操都没有,跪得可真快。
天色擦黑时,林深找到了汤景宁。后者再也不用穿西服了,往日一丝不苟的发型蓬乱如草。他也穿了卫衣,只是又脏又破,显见废城不易居。
此刻,他正小心地将一瓶净水倒入锅中,接着又放入了一堆方面食品。他一边给火堆添柴,一边看着锅中的食物何时沸腾。发现林深时,他习惯性地站起来,想要跟林深问好。意识到自己在废城后,又坦然地坐回原地,头也不抬地问:“你来干什么?”
“你过得好吗?”
“你都看见了。”
“想回去吗?”
“我哥骗了我,他曾说这里是创造者的天堂,还卖给我很多歌谱……来了才知道,这里是人间地狱,那些歌谱都是他出去骗来的……”
汤景宁一边用筷子搅拌食物,一边道:“我想回去。因为回去之后,就能吃上新鲜蔬菜,还可以肆意喝酒……但我不会回去,这里能让我沾床就睡,没那么多勾心斗角,也没那么多挣扎。”
“挣扎?”林深有些不解。背靠大树好乘凉,娱乐圈的潜规则对于汤景宁而言,只有他潜别人,不存在别人潜他,需要挣扎什么?
“我出生在普通家庭,看到晚宴上一勺鱼子酱的价格够普通人吃三个月时,我很难受;看到富豪乘私人飞机来帝都,只为和明星吃顿饭,而帝都各处正在通知限电时,我很难受……”
“无数个夜晚,我想要随波逐流,彻底忘了良知,每当音乐响起,我又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艺术源自生活,当我的生活充斥着酒色财气时,我追求的艺术去了哪里,我需要的音乐去了哪里?”
“我现在的日子很糟糕,几乎每一天都在挣扎求活……但我能写歌了,那种迸发自灵魂深处的痛苦和呐喊让我有了创作的激情。曾经迷惑过我的财富,跟内心真正的需求相比,我觉得这样也挺好。起码在死之前,我是一个有梦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