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
花时的声音,恰到好处地打破了一小儿一猫的对持。
“喵。”
听到花时叫自己名字,黑猫扭头看了过来,踩着猫步朝着她走来。
后边还蹲在地上的小花影,也跟着黑猫的走动,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仰起头,大大的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渴盼。
花时三两步走上前,将放于地上的竹篮子踢了起来。
小萝卜头就跟着她手上的动作,眼巴巴地仰起头,站起身,黏着的视线,就一直没离开过她手上的竹篮子。
花时随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向手里的竹篮子。
她一直很谨慎,怕里边的东西露出来,特意用破旧的布块,将底下的东西捂得严严实实。
不知道小花影是怎么看出里面藏了好吃的东西的,才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盯了上来……
糖霜枣子和蜜枣都不是什么味大的东西,若不是凑到鼻子边上闻,和吃到嘴里,这根本闻不着味儿吧……?
“姐…姐…饿了、吃的。”
小花影乖巧地站在她面前,只是仰着脑袋,将目光一瞬不瞬地挪向了她。
他开口依旧很不顺,稚嫩的话语,有些吞吞吐吐,但表达的意思却十分地明确。
花时身后侧方的堂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花辞远的干呕声一同响起。
“花时,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花时的人还没转回身,便听到花辞远有些泛呕的声音,对着她嚷嚷道。
“还傻愣着干什么?你耳聋了吗!”
花辞远整个人显得十分不耐烦,见自己的话都说出口了,花时还愣站在原地没过来,后边说出口的话,便带上了几分嫌烦。
“怎么?”
花时转身,朝他看去。
“什么怎么?这就是你跟你老子说话的态度吗!养你那么大,一点不知道什么是敬重长辈吗!”
花辞远很是不满意花时的态度,说的话咄咄逼人间,又带上了拿乔的味道。
花时脸上的表情在听了花辞远的一番话后,明显顿了顿。
这还是那么久以来,她第一次见花辞远这副……咄咄逼人的姿态,突然端起了自己做父亲的架态,试图想向她表现些什么。
花时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不想跟花辞远掰扯些什么来,跟他也说不清,就像跟李氏说话一样,总觉得很累……
见花时不说话了,花辞远的表情似乎更加不满意。
他虽身形不够强壮,但也长得十分高挑,此时抬着头,仰着下巴,眼神斜视着看花时的样子,带了几分洋洋得意。
花时不知道他在得意些什么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眉头跟着皱了起来,眉眼也跟着染上了不耐烦的情绪。
花辞远却突然居高临下般,高高在上地斜着她,声音压低了几分说道,
“花时我知道你在嫉妒,但是你别以为你这点嫉妒心有用,再过七八日就是十一月的乡试时间了,你就算是看不惯我也没用,谁让你现在不讨你奶喜欢了呢!要怪你就怪你自己,也别以为你把你奶弄伤了,就能阻止我去考试,我这次一定能中,你们都给我看好了!”
他暗自压低的声音,随着心里话的吐露,越来越按不住,声音也越来越嘶哑。
脸上的表情就好像陷入了魔怔一样,整个人都显得有几分癫狂。
花时听着他这一段的话,方才还有些不明所以的情绪,这会儿后知后觉好像反应过来了。
她抬眼看向花辞远。
花辞远的表情因为太幅度膨胀的情绪,显得有些狰狞,那原本好算清秀顺眼面相,也跟着变了。
花时此刻的心情怎么说呢……莫名其妙吧。
她不知道花辞远是怎么想,以为是她故意将李氏弄伤,从而导致他不能去考试……
呃……
“你前些时日,不是到镇上去考了吗?怎么还要去考?”
花时抬手摸了摸酸软的脖子,发出疑问。
她确实记得,小半月前,那会儿雪还没下,李氏不是带着他到镇上去了好几日吗。
她没仔细问,但也隐约记着,确实是到镇上考试的啊……
花辞远被她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发问,噎了一下,随即有些恼羞成怒地低吼道,
“你是不是脑子摔傻了!上次那个不是乡试,只是入选的测试!乡试的时间是在十一月!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脑子真的摔傻了?”
花辞远的表情有些恼怒。
花时这个反应,让他瞬间觉得,方才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就跟个笑话似的。
“哦。”
事实上,花时确实一点也不关心花辞远能不能考取功名,也一点也不想知道。
她现在忙着想各种办法赚钱,不论是要养活自己,还是拉一把她那几个便宜的弟妹……
她都没心思去想别的东西。
对于李氏和花辞远……她早在大半个月前就想明白了,李氏也好,花辞远也罢,都不是她能相处驾驭得来的,他们的思维方式和做法,异于她。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不能指望这个便宜奶奶和爹,就只能靠自己了,这个冬天最寒冷的日子,眼看着就要逼近了,她害怕自己会活活饿死、会冻死……
花家所临的那些小矛盾,在生死要紧事之前,都是小事,只能说她没工夫去探讨理会。
至于花辞远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她也懒得去想……
“你!”
花辞远被她这平淡的反应噎了一下,随即又舒了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道,
“好啊花时,我知道了,现在又摆出这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是吧,方才还将你奶故意弄伤,现在又在这里装傻扮愣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算是你不想我好起来,到现在也晚了!”
花时:……?
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给了花辞远什么错觉吗?让他觉得自己存心想害他?
完全没必要……
“小影,过来,咱回屋了。”
四周的天色都已经黑得要伸手不见五指了,花时也不想跟脑袋糊涂的花辞远继续说下去。
她转身,朝着身后的小影招呼了一声,就要往房屋里进去。
身后一直眼巴巴看着他的小萝卜头,一听花时在喊自己的名字,眼睛一亮,立马小跑着过来。
花时腾出一只手,将他有些冰凉的小手牵住。
被彻底忽视的花辞远,看着那扇木门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关上,恶狠狠地呸了一声。
他心里有些得意洋洋……
这大半个月来,李氏对他一直很上心,什么好吃的都往他屋里塞,甚至在他的房屋里搭了小灶台,给他开小灶。
李氏还一直殷切地盼着他好好温习功课,上次在镇上报了名,三两银子的报名费,娘说给就给,一点也不心疼。
李氏转变的态度,让一直吞吞吐吐、唯唯诺诺的花辞远,有了膨胀的底气。
加上这阵子,李氏还一直跟他说,他这次一定能考上,一下子得了秀才的名声,也让花辞远有了几分膨胀心。
他甚至觉得,这次的乡试,他也能一举拿下……这阵子他在屋里,将书本的功课,背得滚瓜烂熟,很少出门……
突然间在屋里听见李氏的惨叫声,当看到李氏摔倒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样子,而一旁的花时还在冷眼旁观。
他的心一下子跟着提了起来,他甚至一下子将花时给阴谋论了,认定了花时就是不想他好过,才故意想将李氏给弄伤,这样就没有人再对他好了……
毕竟他现在所拥有的,都是李氏从花时的身上硬生生剥下来,给了他。
早些年李氏对他冷漠的态度,让他一直自卑敏感,现下李氏给他的这些好东西,他得之不易。
也见到了李氏现在对花时的冷漠态度,花时心生记恨,对李氏动了手,他自然是气急败坏,想给花时点颜色瞧瞧……
只是他粗舌嘴笨的,又因着这些年挤压着的,对花时的嫉恨与不满,没忍住说了那一番话……
眼下花时走了,花辞远心中得意至于,又难免瘪了一口气,发不出来,不上不下,也难受得慌。
他心中暗暗记恨。
十一月的乡试,他一定要考中,到时他就能出人头地!得了功名,还有赏赐,他就要离开这个穷乡僻野破地方……
至于他这几个没出息的子女,他到时有的是法子,让他们吃不消,尤其是花时!
另一边离开的花时,完全不知花辞远心里的那翻弯弯绕绕。
她拉着花影进了自己的房屋,小家伙被他拉着手,也一直很老实,一点抵触的意思都没有。
屋子很暗,关上了门后,就更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花时抿着唇,靠着熟悉的肌肉记忆,朝房屋里扫了两圈,拉着花影,站在房门的位置没动。
她屋里仅剩的那一点点油灯,昨个儿就烧完了,省着用了那么久,用到现在,一滴也没了。
这会儿没有照明的东西,她也不好拉着花影往房间里走。
“姐姐……”
花影抬手拽了一下花时的衣角。
黑暗里,花时看不清他的脸,但不看,她也估摸着能猜到……
小家伙此时肯定正眨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嘘,先别说话,一会儿咱再说。”
花时松开拉着他的手,依旧站在房间小木门的位置没动。
一团漆黑的房屋里,半响寂静无声。
小家伙也乖乖挨着她站,没有乱动,也听话的,没有再出声。
“…砰……”
过了一会儿,屋外隐约传来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花时吐了口气。
屋檐外边站着的花辞远,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屋了。
她懒得与他掰扯,不想跟他起纷争,只能等他回自己的屋了,才带着小花影从自己的房屋里出来。
屋檐外边,没有在屋里那么暗沉,至少借着微弱的月色,能看清一些实物……
“姐姐……”
一直任由她拉拽的花影,此时重新站回到院子里的屋檐下,也是乖乖仰着头看着她。
花时能看懂小家伙那浅显的意思。
一直巴巴地等着她,给自己分好吃的呢……
“你的鼻子真灵。”
花时半是调侃地说了一句,低下头,掀开竹篮子里布块,里边被遮掩住了的东西,露了出来。
两大块鼓起来的黄油纸包裹着的东西,一下子吸引住了小家伙的眼球。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踮起脚尖,使劲抬起脸,往篮子里边看。
“嚓嚓……”
花时掀开黄油纸发出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琐屑声格外的入耳。
“一样拿三个,多的就没有了。”
花时低声说着,将包裹着的糖霜枣子和蜜枣,一样给他拿了三个,塞进他的小手里。
这些冬枣原就生得颗颗饱满,果实厚重,而竹篮子里经过加工后,活下来的,也是她精挑细选过的。
分量实在不够多,她自己也只每样吃了一颗,不舍得贪嘴,还等着这点东西卖钱……
小花影一手捏着三个,小小的手掌心,被塞得满满当当,收不拢了。
总算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好吃的,小家伙也听不见花时在说什么了,埋着头,抓着一块糖霜枣子,就往嘴里塞。
枣子皮面上凝固了的糖霜,经过加热化炼了后,里边的水分已经被蒸发炼干。
又香又脆,一口咬下去,先是糖的香炒味,吃到果肉了后,便是枣子的果甜味,又甜又爽口。
在花时低头重新给竹篮子的布块盖回去的功夫,小花影就已经啃了两个,手心里捏着的,一下子就只剩下一颗枣子了。
“回屋去吧,别站外边了。”
花时朝着堂口的西屋方向指了指,示意他自己小心些走回去。
正埋头着,专心致志吃着的小家伙,被轻轻推了一下,便就着花时的力道,往那方向走了过去。
花时站在原地,看着他推门进了房屋,才提步朝着敞开的院门走去。
她回来的时候,听见院子里传来哭声,就知道不妙,只提着竹篮子走了进来,另一只手夹着的布匹,被她随手靠在了门框后,没有拿进来。
这会儿人走光了,闹剧也散了,她哄着小花影回屋了后,便朝着院门口走去,将静静靠在矮墙后的那半匹布捡了回来。
捡回来的布匹,才放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半边的布就全都湿了。
屋外大雪纷飞,寒风呼啸……
花时松了口气,将东西随手放在木桌上,抱着乖顺的黑猫,摸黑躺在炕床上,饿着肚子,疲倦地睡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