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阳公子,别来无恙。”
时吟停步在朱阳陌面前,寻常淡尔的打了声招呼。
却是这一句,朱阳陌愣是打了个颤,忌讳的哆嗦了下,宽袖下垂着的手下意识的便握紧了来。
这一刻,朱阳陌才实实在在认知到,轩辕时吟……没有死!
眼前的人,并非长得像,而是,本来就是!
“你……没有死?”
朱阳陌几乎是无意识本能的问了,问后才认知,蹙紧了眉头,眸色亦敛了几分。
他想收回这样的话的,但碍于面子性子,或话已出,收回也无济于事,他忍了,袖下的手屈得更紧。
时吟眉梢兀自挑了下,却并不在意。
他沉默了一秒,自然应。
“朱阳公子……很希望本王死?”
一句‘本王’,愣是让朱阳陌下意识的身形颤了下。
他是怕的,他怕他王爷的身份,他怕他王爷的身份压迫他朱阳一族!
自己却是无所谓,只是……他身后,是朱阳一家族的安危。
时吟能看出他的忌讳害怕,但并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随口接而已。
朱阳陌额角冒了冷汗,紧张窒息之际,却见清风下,他墨发丝滑悠扬,冷峻俊逸如画,薄唇轻启,无所谓的道了句。
“朱阳公子不必紧张,本王既能带你来妖界,自是不愿针对、或彼此君臣有间隙……”
时吟说的平静认真。
不知为何,他话微顿,回头瞟了眼身后那榻上的古瑟,然后又望着他,继续道。
“轩辕家有愧于你,本王……在此替小皇叔向你道歉,也同是因此,介于你日后日子能过得平静舒心些,本王……替你消除曾经的那段记忆,归还你原本的生活,可愿?”
明明刚才还似回归现实,这会儿,朱阳陌又觉自己陷入了梦幻虚拟,那么的不真实。
时吟一句‘归还你原本的生活’让朱阳陌又坠入梦幻,一时半会僵木着忘记了反应。
他……一句话,便可以让自己回归到原来的生活?
怎么可能!
就算他有能力把自己记忆消除了,其也只是自己没有记忆,不清不楚,世人还是知晓他不堪的一世,知晓他朱阳陌婚嫁了一男子,婚嫁了轩辕氏轩辕颜为妃。
哪怕只是门面入了男子榻、屈居于他人胯下承欢,尽管一切不曾实际,他朱阳陌不堪的一世,让世人讥诮唾弃的一世,人人都知晓,而他,亦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
“呵,呵呵,恩承王爷厚爱了,却是可惜,纵使王爷有那般本事让我忘记那些不堪,世人又何曾会忘记?”
朱阳陌痴痴愣愣的盯了许久时吟,突然痴痴笑了几声,道得凄凉讥讽。
他说着垂了目光,再度抬起时,眼里已然泛了湿润,嘴角却噙着笑,不掩苍凉怅然。
“他们又何曾会忘记,我朱阳陌,婚嫁了皇室为妃,一世不得婚娶,就算王爷曾许诺我可以,但,谁又愿?这样的我,还有谁愿嫁?”
“我朱阳陌可笑的一世,谁又会就这么忘记?”
“因此,朱阳……要让王爷失望了,我,不想做那掩耳盗铃之人!”
与其做掩耳盗铃之人,他情愿憎恨怨念的活着!
这些话说完,朱阳陌眼里已经明显的湿润,闪了泪花。
他盯着时吟的视线都是模糊的。
时吟并不急,任由他纵情的诉着。
等他说完,斟酌了须臾,方开口笃定。
“本王会让世人都忘记你的过去,只认识你、朱阳公子——朝廷之卓绝才子,意气风发之势!”
闻言,朱阳陌一僵,蓦然瞳孔一缩,瞪大了眼睛,木木的望着时吟,半晌没反应过来。
他……真有此本事?
“你只要答应不要曾经的记忆,本王便替你做到所有!……但,前提是,绝无二心侍奉轩辕氏!”
朱阳陌麻木痴愣之际,时吟又补充了句。
见时吟说的这么笃定,朱阳陌瞄了他几许,下意识的望了坐了榻边的雪华,将他出尘模样打量了一遍。
并非他能,而是那榻边的男子能?他……想要他帮忙如此做?
如此笃定,那必是能做到了,以他的性子,应不是说谎说大话的人。
可是……
“王爷仁厚,朱阳感激!……可是,我是苟且偷生舒坦了,那,我那弟弟呢,我那可怜的弟弟朱阳箐呢,他自刎于王爷坟前,这一切,也是因王爷小皇叔跟、古瑟古公子而起,他……亦是无辜的!”
说到古瑟时,他有所迟疑。
“如此,便算我重回到耀眼灿烂时,我们一家,却是不团圆的……”
他如若真能做到那般,那么,他弟弟,他亦能救的吧?
他既然觉得有愧于他们朱阳家,这些,他亦应该。
“本王现虽有逆天之能,但不做逆天之事!”
朱阳陌话音刚落,时吟毅然接了,语音不高,却笃定铿锵有力。
他微蹙了丝眉头,略有不悦。
到底是贪心的!
“朱阳公子可以自由选择,选择憎恨的活着,还是选择放弃这段记忆,都随你,但本王提醒你,无论你做何种选择,再敢打瑟儿的主意,别怪本王拿你们朱阳一族做注!”
呵,是么,是不愿做逆天之事,还是不愿替他,或人不对,所以他不愿?
要是替眼前榻上之人,他何止逆天,怕是翻天他都毫不犹豫!
到底是自己妄想了!
他不意外,亦不失望。
只是,不甘。
好不甘!
老天爷的不公平,让他忿忿不平不甘!
可是,又能如何,他……命不如人!
许久许久之后。
失神望着时吟的朱阳陌突勾唇一笑,灿然道。
“多谢王爷厚爱,不用了!——请王爷放我回去吧,本王保证,日后,不再为难古公子,亦不与轩辕氏作对!……只要……王爷能保证,任何情况下不为难朱阳一氏!”
朱阳陌笑着说,灿烂的笑容里却满是凄凉哀痛。
有种欲哭不能的绝望。
望着朱阳陌面带笑容,眼里带泪的模样,时吟有些沉默。
他静静的望了他许,不再多说,轻点了下头。
“雪华。”
唤了句,转身朝榻边走去。
“欸,殿下,马上办!”
坐榻上自顾打量古瑟的雪华吊儿郎当的应了声,眼睛还在打量榻上的古瑟,人已经应着起了身来。
他微笑着,朝朱阳陌走去,与时吟擦肩而过,微笑着同他挑了下眉,时吟没理他径直走去了榻边,在榻沿坐了下来。
时吟撩袍坐下,望了眼榻上睡的安稳的古瑟,视线即落了殿中的两人。
雪华走到朱阳陌面前,毫不犹豫,随手一拂,面前半空即出现了一道光之漩涡之门。
“小公子,请吧!……呵,真执着,人一世,不过数十载,不及时行乐,却痴于憎恨的执念,唉!”
雪华幻化出传送之门后,笑眯眯的望着朱阳陌道,说着又故摇头叹气。
“仙者错了,并非执着痴于憎恨,我们……不过执着于现实罢了,不曾知晓历经世态沧桑炎凉,又岂知、当下可贵?”
雪华话刚落,朱阳陌淡淡的接了,转身便跨进了那传送之门,后脚收回的时候稍迟疑,望了眼榻上的古瑟,方才收回脚步。
人一进去,光门瞬息消散。
“呵,人家不愿接受你的好意!”
朱阳陌刚走,雪华轻笑了声,同时吟调侃了句。
懒悠悠的伸了个懒腰,一面打着哈欠转身往外走。
“本座不陪你玩了,先去小憩会儿!”
无聊的道着,一边走着,骤然周身烟雾一散,消失了。
时吟始终无甚表情,望着他消散身影,无动于衷。
盯着那空荡的殿内须臾。
他深呼吸了口气,收回视线,回头,却发现古瑟已经醒了,正静静的望着他打量。
“醒了?可有哪里不适?……你体内的那丹药,我帮你疗化了,你,甚时候,受伤了?”
久违不见,时吟反倒显得有些拘谨小心翼翼般,那平静的眸底,却掩藏着心疼。
他不在这段期间,自己侍卫听雨虽有为难他,但并未跟他动手,也不曾有人与他动手,所以,他没懂,自己瑟儿伤势,从何而来。
古瑟一直默默的打量时吟,从初见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时吟问后须臾,都未曾见他回答。
时吟不明所以,却见他自己缓缓爬坐了起来,目光一直盯着他,未曾移开丝毫。
古瑟兀自缓坐了起来,他痴盯着时吟打量了几许,伸手去撩了时吟胸前的一缕发丝,细细看了看,然后望着时吟。
“王爷……这,是真发?”
“??”
“嗯,怎么了,瑟儿?”
时吟其实有些懵的,瞄了眼古瑟手里自己的发,又望着有些奇怪的古瑟,感觉他呆萌呆萌的可爱。
思绪一顿后,恍然明白,又不知为何心疼。
“王爷……之初发不是雪白的么?”
时吟刚欲解释,古瑟先一步说了,盯着手里乌黑发亮的长发探究了几许,又疑惑的望着时吟。
时吟有意思的轻笑了声,眸眼温柔落古瑟面上。
“嗯,你没看错,当初那毒未除,让我这发成了白色,……怕你看着不舒服,我把它变回来了。”
时吟说的风轻云淡,古瑟则听着皱紧了眉头,仿有些不忍。
古瑟木讷的松开了手,那发则从他指尖缓缓滑落,重新依回了时吟胸前。
呆愣愣的盯着时吟好一会,古瑟那撩发的手不由自主的便朝时吟脸颊伸了去,顿在他脸颊边上,犹豫了许,还是没忍住去捏了把。
软的,温热的,有弹性。
“王爷,我……不曾做梦?”
古瑟缓松开手,歪头问时吟。
然,时吟则因为他的动作呆愣,又因他的话心底无来由一痛,呼吸有些不顺畅。
他瞟了眼松开自己脸颊欲离开的手,想都未想,握着重覆了自己脸颊,两手就那样叠覆在自己面上,视线落在古瑟惊异的眼睛上。
“不曾,都是真的,我,无碍,一直都活得好好的,瑟儿……不要再担心受怕了!”
古瑟被他的动作惊得身形颤了下,然后后知后觉的回神,算是回到了正常。
思及之初见到的那人,他下意识的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了眉目,另手抚着自己被时吟握过的手。
“王爷言重了,我……以我的身份,岂有我担心的份。”
被握过的手腕那里,莫名的泛烫,让他有些不适。
蠢蠢欲动的心,他却要强行压下。
因为……所有,都轮不到他来心动。
这小王爷,有自己心喜的人,跟自己长一个模样的人。
他,不能混淆,或趁人之虚。
可,心口莫名的痛,窒息的痛,却不受他丝毫控制。
“王爷……心喜之人,回来了?”
时吟看在眼里,疼在心底,眼底亦是满满心疼。
他欲接话否定,古瑟却先一步他自顾又问了句。
闻言,时吟一僵,半晌没缓过神来。
古瑟看时吟惊异僵愣模样,半晌没回应自己,他便自顾理解明白,黯然垂了眉目。
……所以,曾经的自己,姑且不过是这小王爷的心上人不在,因为长相一样,拿了自己当慰藉,而自己却生了感情来,私自痴情于他……
可如今,心上人回来了,自己也……确实该不做纠缠了。
两人一模一样,世人又怎晓得分辨他们谁是谁呢?
那本自藏的【民间杂论】上的诠注,民间的传论,都一一浮现古瑟脑海,莫名清晰。
鸳鸯交颈……
外宠、小倌……
这样的关系,也可以缠绵悱恻的,自己怎就要妄想,痴心妄想的是那小王爷心爱执迷的外宠,或心上人呢?
自己何德何能,会让其一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心喜迷恋自己?
凭什么?
可,自己的心,就是痛啊,为什么,明明应是爱的。
果然现实最残忍!
可是,为什么连若尘都要骗自己?顺着自己说自己就是那小王爷心喜之人?
为什么?
他们到底在唱何种戏?
——到底是清楚了,外宠并不等于心喜之人,或说,最后的最后,自己到底不过一外宠,外宠确实指自己,只为这小王爷心喜之人不在,而为填其空虚寂寞的……泄欲的工具?
一切,就算自己失忆后,他都能在自己意识里的初见那般不忌的亲自己?那般的自然,却是因为早之初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拿自己慰藉,拿自己填他欲望的私欲?
一切,只因早已习惯了自己的身体?!
所以,他才毫不忌讳,或理所当然?
却,并非真正心喜之人!
……
这样,也确实符合世家权势之人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