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空下，一列火车像是一条巨大的黑龙在原野上奔驰。

    顺子搀扶着老张在床铺上躺好，“师父，你感觉身子怎么样？”

    老张如今已经六十多岁，虽说白天已经狠狠补觉，但这个年纪的人白天怎么能睡得踏实。

    现在又折腾了一夜，就连顺子都感觉有些疲惫，师父带伤的身子怎么能吃得消？

    老张向顺子摆了摆手，笑道：“早跟你说了，我没事！”

    话刚说完，老张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顺子坐过去，给老张轻轻拍打后背。

    等老张平复下来之后，顺子轻声道：“师父，您先睡一会儿，等吃早饭的时候，我再喊您。”

    老张侧过身面向顺子，把枕头调整到舒服的高度，朝顺子嘿嘿笑道：“臭小子，这一晚上杀鬼子，杀得爽快不爽快？”

    顺子坐到对面的铺位上，咧嘴笑道：“爽快！以后这样的买卖，你可得多带着我出去干几笔！”

    老张目光灼灼看着顺子，低声道：“可是你想过没有，这些小鬼子，他们每个人都有父母，有的甚至还有妻儿？”

    顺子有些愕然，他没想到师父会这么问。

    他以往杀鬼子，从没把小鬼子当人，只是当做毫无情感的冷血牲畜。

    顺子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迟疑道：“可是，他们侵略咱们的国土，杀害咱们的父母兄弟，不该杀吗？”

    老张看着顺子，嘿嘿笑了笑，“该杀，该杀！”

    “我跟你师娘还有你妈妈在关东杀了那么多鬼子，每一个都该杀！”

    “这些该死的小鬼子，他们从踏上咱们国家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有随时被杀的觉悟！”

    “我这么说是想告诉你，咱们跟鬼子之间的仇恨，不是个人仇恨，而是民族仇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陈家的人，个个都是倔脾气。这小子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后，一直没有啥过激的举动，这有些不正常，让老张有些放心不下。

    老张不顾身体有恙带他去大闹横滨正金银行，就是想让顺子出一出心头的恶气。

    但他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好好开解一下。不然的话，不知道这小子哪一天就自己偷偷跑去了关东。

    只身一人，孤立无援，即便是能杀了桥本大佐，多半也是九死一生。

    顺子迎着师父的目光，点头道：“师父，您在津门训斥宋颀的话，我都听着呢。我即便是杀了桥本，倭国说不定还会派来宫本、山本。”

    他探身捂住老张的手，“师父你放心，我不会一个人偷偷跑去关东。您和我妈妈交给我的事，我还没有完成，我不能让妈妈失望。”

    老张后来补充的八字密语，让顺子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有了那密语，就足以说明宝藏不在那里的山崖上。

    老张微微一笑：“你能这么想，我也就放心了。这他娘的卧铺车厢真舒服，我先睡一会儿！”

    卧铺车厢装有冷气，在闷热的夏日里给乘客带来丝丝清凉。

    跟外面的闷热潮湿散发着汗馊味的三等座车厢相比，这里就像是仙人洞一样。

    “他娘的，有钱人可真会享受！”

    老张嘟嘟囔囔骂了一句，扯过被子盖在身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顺子有些想笑，要真的论有钱，只怕还没几个人能跟师父比。

    但师父一副侠义心肠，从来就没真正为自己着想过。

    一个人要做到一时的仗义疏财劫富济贫并不难，难的是一生坚持不懈。

    师父不仅做到了，而且在花甲之年，毅然决然地走向抗倭战场。

    顺子不由向师父投去了敬佩的目光。

    他知道师父耳力极好，睡眠不会很深，害怕打扰到他，于是也在铺位上躺了下来。

    老张这一觉一直睡到午后才醒，醒来后他突然坐起身，对顺子道：“这都几点了？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顺子倒没这么觉得，师父能吃能睡，身体应该不会有大碍。

    等老张洗漱回来，顺子从餐车买回吃的，师徒俩的午饭就在包厢内解决。

    那两个箱子价值百万，他们须臾也不敢离开。

    饭后老张精神焕发，没了初上车时的倦意，他低声问顺子道：“要是真找到宝藏，你打算怎么处理？”

    顺子沉思了一会，“说真的，我还没想好。金陵政府的军队，有的还不错，有的却飞扬跋扈欺负老百姓。他们的队伍，我信不过。”

    “我去过淮上游击队，下次送舅舅舅妈过去，我再好好考察一番看看。”

    老张挑眉，“怎么？不送我和你师娘过去？”

    顺子嘿嘿笑道：“您自己说的，打仗不是咱们的强项。”

    老张一阵苦笑，他在津门时这么说，是怕顺子前去关东送死。

    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听顺子继续说道：“师父，您年纪这么大了，不适合再在战场上冲锋。我想把你和师娘留在申沪，好好享几年清福。”

    老张叹了口气：“我无所谓，倒是你师娘，跟了我之后，成天打打杀杀的，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她这个疯婆子，未必愿意在沪上舒服地待着，看看她怎么说吧。”

    火车到达浦子口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暴雨刚过，但江面看上去依然烟雨蒙蒙。

    江水上涨，让江面显得开阔了不少。

    顺子向对岸望去，水天相接处，一栋栋高大的建筑顶部云雾缭绕，好似插入了云端。

    此时才早晨五点多，轮渡码头上除了这趟火车上下来的乘客，倒是没有多少人。

    顺子提着大箱子跟老张并肩走在码头上，不慌不忙前去登船。

    已经安全离开津门，他此时心里安定得很。

    就在他跟老张踏上轮渡的那一刻，突然间前后左右涌上来十几名旅客，把他们师徒俩夹在中间。

    这个时间怎么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密集的旅客？难道是盯上了自己手里的皮箱？

    顺子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这些家伙虽然个个行色匆匆，但每个人都没有重行李，轻便的很。

    人群当中，有两个人一边走一边盯着他手里的箱子。

    顺子心中微微惊讶，以他的力气，提着这个皮箱轻松得很，很难让人觉得箱子沉重。

    这两个家伙居然看出来了，眼力倒是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