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大人……”李暠惴惴不安地问道。
陈望停止了动作,稳定了一下情绪,摆手道:“哦,哦,无妨,无妨,你继续讲。”
“小人祖父李弇,生前曾是凉州刺史张骏麾下武卫将军,镇守抱罕,当年与石赵麻秋部作战失利,兵败身亡,因无法再渡黄河回凉州,随父母流落关中、朔方,此次战乱南逃至兖州。”
“哦,好,你可有何所长?”
“小人久在朔方,与鲜卑、匈奴诸部一同居住,自幼修习骑射,善使长刀。”
陈望下意识地眯眼看向了李暠地手,果然他的右手虎口有厚厚的老茧,于是点头道:“嗯,可下去习练否?”
“小人遵命!”李暠叉手施礼道。
陈望遂命骁骑营亲兵到大院内树起箭靶,转身从后面的兵器架子上拿起了一只弓和三支箭,亲手递给了李暠。
李暠一躬身,转身雄赳赳气昂昂地下了大堂。
不大一会儿,外面传来了一阵阵的喝彩声,接着,骁骑营亲兵扛着箭靶上了大堂,一脸兴奋地道:“平北将军,您看!”
陈望定睛一看,只见三支箭,全中靶心,遂问道:“多少步?”
骁骑营亲兵答道:“本来应该是一百步,这位壮士说一百二十步。”
“哦,哦,”陈望心道,虽比柏华稍逊,但也是世之罕有,于是对郗恢道:“留下吧,在骁骑营效命。”
郗恢忙躬身道:“是,平北将军。”
李暠站在后面闻言大喜,千恩万谢地下了大堂。
前三人,陈望都挺满意,于是向对郗恢点了点头,表示了嘉许。
但看看时辰已近午时,效率有些太慢,自己实在是公务缠身,又怕错过了什么旷世之才,不禁犹豫了起来。
常年随在他身边的顾恺之一眼看出陈望的矛盾,心领神会,忙在座榻中躬身施礼道:“平北将军公事繁忙,不如由我等在此考察,您去后堂歇息用饭,批复公文。”
陈望沉吟了一会儿,点头道:“再见最后一人吧,余下之人,长康和瑗度你们考察一番,记住,我们兖州只论才不论门第。”
众人一起躬身答道:“是!”
于是郗恢又出去带进来一人。
陈望看了看此人的相貌不禁大吃一惊,这是个高大的胡人,花名册上的名字还以为是个晋人。
只见他身高足足有一丈上下,瘦削白面,高鼻深目,泛着蓝光,头发卷曲着披在肩头,身着皮衣皮裤皮腰带。
不禁暗笑,这很像是现今社会在他家乡岛城的市场上,卖玉石、切糕、烤羊肉串的新疆维吾尔族兄弟嘛。
只见胡人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汉语道:“小人,丁零族人,姓翟名辽,没有字号,小名库库尔。”
丁零人,陈望暗忖,在父亲陈谦的书札笔记里曾有过记载,南方人称为丁零人,北方人又称其为敕勒人。
因世代居住在贝加尔湖地区,苦寒之地,终年积雪,他们所建造的车子高大,轮子都快到马背高度了,所以也叫高车人。
五胡乱华以来,随着鲜卑、匈奴诸部南侵中原,在北方的势力衰弱,高车部族在漠北随之壮大起来,建立高车汗国。
主要有七大部族组成,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翟氏。
部族内也有一部分南迁,其中就有这个翟氏,首领叫做翟斌。
早在咸和五年(公元330年)就投奔石勒,被安置在了中原地区,现其部族应该在渑池(今河南三门峡市附近)一带。
“你因何前来兖州投军?翟斌是你何人?”陈望问道。
翟辽施礼答道:“翟斌乃小人叔祖父,小人自幼仰慕大晋太尉陈谦之威名,又闻刺史大人击败王猛、苻融六十五万大军,声震华夏,听族人说如今兖州招揽人才,遂偷跑出来,愿效力于麾下。”
陈望暗暗点头,心道这是在部族内一个不甘于耕种渔猎平凡生活之人,我兖州招募天下豪杰,有蛮族人来投靠也可彰显海纳百川之胸怀,对将来招抚蛮族有很大帮助。
于是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笑脸,弯起嘴角问:“你年方几何?可有何技能?”
“小人今年十五,通晓骑射, 从小酷爱击剑之术,在部族内没有对手。”翟辽深邃的环眼中露出了自得的神情,抬头看着陈望道。
“噗……”陈望不禁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么小,看起来蛮族人真是多毛发,看这样子怎么也像快三十了,都长胡须了,部族内无敌手?那才几个人啊……
“来人,去把周全叫来。”陈望吩咐身后的骁骑营亲兵道。
亲兵领命,去找周全了。
约莫过了一盏茶工夫,周全从外面走了进来,刚要开口,陈望先说话了,“老周,此人通晓剑术,你试试他技艺如何?”
周全三角眼微眯,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高出他一个头的翟辽,鼻子里发出了似哼似嗯的轻蔑声音,算是应允了。
陈望一摆手,一名骁骑营亲兵抽出了腰中佩剑,上前递给了翟辽。
翟辽接过剑,虽然未说话,但对眼前这个黑衣中年晋人汉子表现出了更加不屑的态度,心道,我见过的晋人多了,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开荒种地扛粮食都是些好手,论起格斗,十个八个一起来都不是对手。
他竟然伸出左手的食指,向周全勾了勾,意思是来吧,出剑吧。
谢琰、顾恺之等人忙从座榻中站起,怕在大堂上比剑伤及自己,尤其这个大个子体型庞大。
周全淡淡地道:“坐回去。”
陈望摆手,令众人坐下,对周全叮嘱道:“不可伤及性命。”
周全微微颔首,一双三角眼看向翟辽,放射出两道犀利得寒光。
翟辽见周全毫不理会自己,又听陈望说不可伤及性命,心中勃然大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杀!”他忽的吐气开声,闪电般跨步上前,双手一挥,长剑猛劈周全面门,如迅雷不及掩耳。
所有力量都凝聚到剑身上,带着呜呜风声,不留后着招变化的余地,充满一往无回的气势。
虽然陈望熟知周全的实力,但也不禁暗暗紧张起来,这一剑看架势劈在岩石上也能劈碎。
但见周全身子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后背的长虹剑已经握在手里,像变戏法似的抬手出剑搭住劈来的剑身,只见翟辽的剑像被吸铁石牢牢吸住一般,随着长虹剑在空中划了一圈。
只这一圈,力道就卸去了一半。
说时迟那时快,两剑又划了一圈,只听“嘡啷啷”的一声脆响,电光火石间,翟辽手中的剑已经落地。
翟辽目瞪口呆地站在大堂上,环眼盯着周全手里的剑,张大了嘴巴。
陈望暗自赞叹道,再看十遍恐怕也看不清周全的剑是怎么出手的,于是笑道:“翟辽,你还年轻,回渑池吧,练上几年再来从军,如何啊。”
翟辽的脸上涨得一片通红,着急地嚷嚷道:“小人不服,他这分明不是剑术,而是法术,身为大将征战沙场,岂有用法术之理?”
周全不动声色地抬头仰望翟辽,冷冷地道:“捡起剑来。”
翟辽俯身,捡起地上的剑,脸上没了倨傲之色,后撤一步,压低重心,双手握住剑柄,凝神看向周全。
突然,他撮唇呼啸,手腕翻转挽了一个剑花,长剑如同蛟龙一般刺向周全胸膛。
陈望暗暗叫好,第一剑翟辽恐怕是轻视了周全,想要一击取胜,这第二剑有点意思了。
虽然他是外行,但这么庞大的身躯,身形灵活,动作舒展,看着令人舒服,颇有些大开大合之势。
但再看去,周全还是纹丝不动,在陈望眼里快如闪电的一剑,在他眼里好像是零点五速率的慢镜头一般。
待剑尖离自己胸口不足一尺之时,不退反进,身子微微一侧,手里的长虹剑刺向了翟辽的喉咙,翟辽赶忙低头,但头顶的羊皮帽子没有躲过。
眨眼间,周全已经到了翟辽的身后,站在当场,手里的长虹剑尖上挂着翟辽的羊皮帽子。
翟辽看不见了周全,急忙转身,脸色不由得大变,如果周全从后面下手,他早已没命了。
于是收回剑来,尴尬地低下了头,右手向上横起剑柄,左手扶着剑身,举过头顶道:“小人,小人甘拜下风。”
陈望拍案而起,哈哈大笑道:“哈哈,这是兖州剑神,输给他并不辱你。”
周全把剑尖向前送了送,示意翟辽取帽子。
翟辽恭恭敬敬地将剑放在地上,取了帽子,戴在头上,转身向陈望躬身一揖,羞愧地道:“小人,小人,长见识了,唉……还是回去再练习几年,不,恐练一辈子也及不上这位将军。”
“呃……”陈望微笑着沉吟了起来,心道,他才十五岁,年轻人得给机会啊,我当年不也是十三岁在父亲病榻上接了刺史大印嘛。
否则来了东晋,也就是在宫中待到十五岁加冠,做个什么什么郎的,淹没在宦海之中了。
于是看着周全问道:“还有没有可塑之处?”
周全把长虹剑插到背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就留下吧,和李暠一起,也在骁骑营做亲兵。”陈望挥手道。
翟辽闻言,喜出望外,没想到自己能被留下,还做了亲兵,可以跟这位剑神将军求教剑术了。
于是跪倒在地,不住地叩首道:“小人多谢刺史大人收留,多谢刺史大人收留。”
再抬头时,白虎皮座榻上空无一人,陈望已经没了踪影。
郗恢对他道:“下去吧,到对面校军场找扬武都尉登记造册,领衣甲。”
“是,大人!”翟辽脸上堆满了笑意,兴高采烈蹦蹦跳跳下了大堂。
陈望在后堂批复审阅公文直到黄昏时分,才出了郡衙,带着周全回了刺史府。
回了府,见中堂上没人,就问丫鬟谯国夫人和夫人们去了哪里?
丫鬟说谯国夫人带领大家都在花园游玩,并栽种、施肥花草树木。
陈望就直奔了第四进院的正北主卧室。
这里本来是三间房屋,一间父亲和大娘的卧室,一间是阿姐陈胜谯的卧室,位于两个卧室中间的是书房。
一进房门,先是一个小厅,里面只是摆放了些日用洗漱物品,小厅正对的就是书房,小厅东侧是谢道韫卧室,西侧是王法慧卧室。
陈望则没有单独卧室,理论上讲东边睡觉是单数,西边睡觉是双数。
如果到了不方便的那几天,就不论了。
看见书房中有异响,边走了进去,只见小涉珪正坐在他的座榻上聚精会神地翻看书籍。
陈望倒也不意外,这小子自打跟着谢道韫、王法慧学习了晋人语言,几乎是天天在这里看书,剩余的时间就是跟家丁们(骁骑营亲兵)在三进院西边的练武场练习射箭和舞刀弄枪。
“咳咳。”陈望轻咳了两声,虎头虎脑的拓跋珪才从书中抬起头来,瞪着一双紧随贺蔚的漆黑大眼睛看着陈望,尖声尖气地道:“义父,您回来啦。”
“嗯,跟你说过多次,这个时候要是看书,得掌灯,如此下去,你的眼睛早晚要废。”陈望板起脸来教训着,边走过来,拿起他正在看的书。
拓跋珪的汉语渐渐流利起来,他摸着后脑勺,讪笑道:“嘿嘿,孩儿看书看得又给忘了。”
“你这几日怎么都在看此书啊。”陈望皱起眉头来问道。
这是一本手抄奇书,而且还是一本工具书,是当年晋武帝司马炎的宫中御书阁珍藏书,由三国时期曹魏着名的发明家,机械大师马钧所着。
在五胡乱华时期洛阳几经易手,皇宫被数番劫掠,不知下落。
据大娘说这本书是父亲攻下洛阳后,有次和她一起微服私访孝慈里的洛阳大市,在一个地摊儿上发现,如获至宝。
书里面涵盖了工、农、兵等多个领域的机械产品。
如作龙骨灌溉水车、织布车、水转百戏等,尤其是在军事方面的应用对后世起了深远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