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足球运动员发挥榜样作用很重要。——奥勒·居纳尔·索尔斯克亚
石材生学的是汉语言文学，教的是语文和道德法治，最擅长的就是说服教育。
他娴熟地含了一片金嗓子，朝方蔚然娓娓道来。
“足球不仅是成人运动，对青少年成长也具有很重要的意义。也就是我们学校条件有限，否则我也想搞。”
“首先当然是多跑多动，锻炼身体，有利于身体素质的提高。其次是有利于培养顽强拼抢，不怕困难的优良品质……塑造勇敢果断的人格……养成团队精神……集体荣誉感……学会宽容谦让互相帮助……表现自我，张扬个性……”
言者谆谆，听者努力不要藐藐。
至少方蔚然很努力。
“失策了，该问问他下午有课没课再来。”旁边有人侧身朝她凑了凑，低声吐槽
方蔚然眼睛弯了弯，递过去一个同病相怜的眼神。
下一瞬，想起这是哪个时空，她便恢复了冷漠。
“方书记，有一个问题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石材生列举完足球的普世优点，又向方蔚然分析个案，“龙小猫出现了明显的厌学情绪，原因何在？当然是压力。来自她家庭的、学校的，周围人的压力，还有小孩子做错事情后本身就有的心理压力。”
方蔚然点点头，她也是这样认为的。
龙小猫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刚刚进入心理最脆弱最明暗的阶段。家庭无法给她细致的关怀，不会探究她为什么要打人，更不会探究怎么引导她走出错误，只是简单粗暴地把问题归结于“孩子不懂事”。
于是她真的成了个不懂事的孩子。
“她下意识觉得一切压力都是因为上学来的，所以逃避上学。如果平时能跟着球队跑跑跳跳，一定可以转移注意力，释放压力，这样才能有健康的身心。”
石材生想了想，又叫龙峤一定要好好选拔球员：“也给孩子做个榜样。让她看看，什么叫尊重对手，团结队友，有矛盾别只会用打架解决。”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么。”龙峤打了个呵欠，“有你这位乡杰出青年加入，我们球队一定讲文明有礼貌。”
“我？”石材生震惊地扶住眼镜，又重复了一遍，“我？”
“眼睛不好没关系。”龙峤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作为鼓励，“知道巴拉克吗？德国队那个，近视把百度！知道卡卡么？近视还加散光！回头进县城配副隐形眼镜，我给你报销！”
他拍拍胸袋，啪啪作响。
“别找我，我不会。”
“怎么不会？小时候你还给我传过球。那年守西瓜田，我们几个带着吴顺同麻石寨那几个小崽挝得那叫一个激烈……记得不？”龙峤眯起眼睛，感慨万千，“童年真美好！”
“记得，传到别人脚底，然后就被你骂了。”石材生的口气听起来可怎么美好。
“没事。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了，不可能挨两句骂又哭鼻子。”
石材生摘下眼镜，啪嗒一声搁在桌上：“骂完你就把我开除了，记得不？”
“绝对不可能！能陪我挝球的就你们几个，把你开除了还得重新找人多麻烦。”
龙峤声音渐小，显然自己底气不足。
转瞬他重新绽放笑容，双臂大张：“欢迎回归！”
方蔚然在一旁听得着实无语，坚决以工作为由先行告辞：“至于球童的事，我想还是……”
“别急着拒绝。”龙峤抬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先问问她自己乐不乐意——来也不白来，正式队员的补贴她也有，打个对折。”
方蔚然犹豫着点了点头：“我会问她的意见。”
走出校长办公室，她还能听见石材生平静而怨气四溢的回忆：
“你骂我书呆子，四眼田鸡，小白脸，鼻涕虫，大腿没有你胳膊粗，跑起来没有蜗牛快……”
办公室里，龙峤恢复了正形：“当年算我的错。”
“什么叫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都是我的错，我道歉！”龙峤隔着桌子，朝石材生半俯下身，“眼镜儿，帮兄弟个忙。”
“帮不了，我身体素质不行。”
“多跑多动，锻炼身体，有利于身体素质的提高——你刚才说的。”
“工作太忙，没空。”
“你周末来就行，周末总有空。”
“周末也没空，备课改卷子听课进修。”石材生敲敲桌上高撂的学生作业，“我们搞教育的，每天都压力山大。”
“那正好，留出个把小时转移注意力，释放压力，这样才能有健康的身心——也是你刚才说的。”
石材生无奈：“找别人去，我真不行。”
“找谁？寨里的腊汉走得只剩九个，还有一个是瘸子。”龙峤拍拍石材生的肩背，“你瘦归瘦，人朝那儿一站还挺有精神的，从前又挝过球，我不找你找谁？”
石材生还未回答，门缝咯吱一响，探进来几个小脑袋。三四五六张笑脸叠起罗汉，冲着龙峤傻乐。
得到石校长的默许后，几个从体育课上开溜的小崽缠着龙峤开始问东问西。
——外国有多远？
——超远。
——西甲和西乙哪个更厉害？
——一年级和二年级哪个更厉害？
——你见过梅西吗？
——见过，还和他挝过球！
——你有多少球星签名？
——我自己给我自己签，要多少有多少！
小崽们心满意足离开后，龙峤转身就对上石材生若有所思的目光。
“加入球队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说。”
“六一那天，你来给孩子们开一回讲座。”
“我？”龙峤失笑，“讲个屁啊，不如我买点糖果礼物，让他们开心下。”
“讲讲你是怎么走出大山，走向世界，成为国际着名球星的励志故事，他们很需要这样的榜样。”
“算了，还是让他们专心读书。”
“我们每天都在教育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但总要让他们看得见这个‘上’，能上去哪里。”石材生严肃地说，“看得见光，人才有动力走下去。”
“那就看电视，电视上什么都有，多看看科学家、企业家什么的多好。”
“山外的世界，别人的成功是能从电视上看到，但始终隔得太远，更像个梦。身边的例子更能鼓舞人。”
“我真讲不了。”
“那我们都考虑考虑。”石材生不徐不疾地把眼镜重新架回鼻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