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世界是场闹剧，是个谎言，是场表演。一切都是个闹剧，人们看到的所有东西都是一个谎言。——赫拉尔德·皮克
昨夜还是窃窃交换，将信将疑的流言，树生阿公今早的举动，无意间为这流言盖章定论。短短一天之内，山窝里飞出去的金凤凰已被拔光翎毛，成为全寨人的笑料。
方蔚然去寨口取快递，路过小卖部就听见杨有财同有盛哥几人唠得眉飞色舞。
“就说我看了这么多年体育频道，咋连他一点儿消息都没看到哩。还每个月要给球队发补贴？硬是打肿脸充胖子，穿西服戴草帽冒充成功人士。其实何苦哩？”
杨有财一摊手，非常大度地表示：“大家一个寨子，都是自己人，不嫌弃。他在外面混得不好，回来老老实实讲一声，我做兄弟的还能不管他一口吃的？”
有盛哥还记得当初累得半死的比试，真心实意点点头：“挝足球太不容易嘞，挝不出名堂多正常。我就不是那块料。”
这话显然不是杨有财想听的，他又把话题扯回龙峤身上：“龙狗崽那人就是太好面子，不敢上场挝球就说不敢嘛，他好几年没上场当然不敢，鬼扯啥子专业选手不跟我们水货挝。他不水？他不水为啥半夜开溜？还不是怕夜长梦多！这不没几天乔老板就找上门来了？”
有人问：“那个老板真说他是洋垃圾啊？”
“可不是？当时连我听着都觉得臊皮。他这么一搞，坏的是寨子的名声么，当时方书记脸就气红了。”
杨有财一拍柜台，震得那几块颇有些年岁的玻璃一通乱响：“这叫啥子？有个文化词——欺、欺世盗名！”
老支书石大力也在烦恼这个问题，眼见着眉间皱纹又多了几条。
“啷个办哩？我这不成了弄虚作假，欺骗上级？”他连连叹气，手指在压桌面的玻璃板上蹭来蹭去。
灰绿色玻璃下面压着云头寨足球队宣传预热的简报，也压着“三宝杯”开幕式当天的照片，其中还有一张他同县领导的合影。尽管兴建足球场的拨款申请被驳回，领导还是对云头寨足球队赞扬有加，鼓励寨子今后多组织群众体育活动。
那份让他引以为傲的《云头寨足球队建立策划书》也压在玻璃板下。特地翻到的那一页上，字体加粗突出本项工作的亮点——国际着名球星龙峤，人在海外，心系寨子，是云头寨受人敬爱的能士、乡贤。
“龙峤生于斯长于斯，对家乡的感情厚重，愿意在家乡的建设贡献力量。云头寨村委会积极搭建平台，让归乡回家的他进入村级人才库，充分发挥个人优势，成为云头寨群众文化事业和精神文明建设不可多得的领头羊。”
这段话可是石大力读了十几份日报和文摘，博取众家之长后亲自用两根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来的。
当时上级批示了个好字，希望云头寨能再接再厉，充分发掘本土优势，团结乡贤协力推进乡村振兴。
眼下这个好字，却像一根鱼刺梗在老支书喉咙里，让他坐立难安，哀声不断。
方蔚然宽慰他，说上级不拨款不是因为足球队踢得不好，对寨子工作的肯定也不仅是因为龙峤这个“国际着名球星”。
“不仅，那就还是有咯。”石大力垂头丧气，“怪我，我单知道他在国外挝足球，不知道挝足球比打工的门道还多……那浑小子啷个这么能瞒人哟！个背时砍脑壳的，连我都瞒嘞。”
“我想，龙峤他不是恶意欺骗。”方蔚然轻声说，“应该只是报喜不报忧。他那种性格的人是不愿意承认失败的，尤其向着自己亲近的人。”
石大力一愣：“小方书记你还挺了解他哩。”
说着一拍大腿：“骂就骂他这个报喜不报忧！他不说他在外面有多难，我们真不晓得哇。唉，我还收过他那么多钱，现在又吐不出来……”
他看着窗外的翻修过的石板路，狠狠拍了下桌子：“哪个要他这样？！”
猫在电脑后面剪辑视频的吴彤被惊得一个哆嗦，愣了愣神，突然感慨起来：“不、不用出去，真、真好。”
发现方蔚然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真、真想不到，龙、龙教练那样的人，在外打拼都、都不、不容易哩。”
说着又把注意力重新投回视频。方蔚然看得出来，吴彤是真的很珍惜现在这份工作，也很喜欢这份工作。
又过了一两天，方蔚然从花桥上过，还能听到嬢嬢、阿婆们对龙峤“欺世盗名”的各种议论。有当笑料一笑而过的，也有因为自己被当成傻子气恼的，还有担心往后去赶场因为这事被外寨的人嘲笑的。
反应最激烈却是吴顺。
那天他有多不相信乔睿，如今就有多怨恨龙峤。恨到方蔚然才找到他提了一句他和龙峤以往的联络，一张脸就垮了下来。
“啥子我龙哥？不认识这号人！”
他把手机丢给方蔚然，示意她看清楚：“好友都删了，老子删的！”
又咬牙切齿地冷笑：“不删做啥子？反正问啥都不回。回又未必说真话。妈的，豁死人算球！”
多年偶像一朝塌房，迷弟脱粉回踩在所难免。方蔚然有过类似的经历，很能理解他心底的憋屈，只能安慰他不要因为别人的错误影响自己。
“更何况一切还没有定论。”
吴顺瞟了她一眼，神色古怪：“方书记，你是在替他讲话？我还以为你看不惯他哩。”
方蔚然抿抿唇：“我想，至少应该先查清楚。”
吴顺又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问道：“方书记，你讲实话，你同他是不是早就很熟了？我是说，他回寨子以前。”
方蔚然沉默片刻，选择坦诚相告：“学生时代认识。”
“难怪。”
“难怪什么？”
“难怪当初在医院的时候，龙……他不是打电话说帮我们订酒店么？那时候他问我要了身份证号码，没问你的。”
吴顺好奇地盯着方蔚然：“连你身份证号码都记得，只怕不只是认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