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一天结束后，方蔚然抱着酷米在木楼上乘凉。望着斜对面坡下那一扇亮起的窗户，心底才终于有了些实感：龙峤是真的回来了。
不再是山窝里的金凤凰，倒像一只走投无路的流浪狗，总是沉默地低着头，连几句好话都承受不起。
“你说，他到底要给自己罚什么红牌？”
酷米低低叫了一声，嫌弃地从主人热烘烘的怀抱里跳出来。突然耳朵一抖，黄玉双瞳眯起，兴致勃勃盯着开始鸣叫的手机。
方蔚然看着来电显示的人名怔了怔，按下通话键。
“现在能见一面吗？有件东西想给你。”龙峤低声问，又唯恐她误会般赶紧补充，“是请你转交龙小猫。”
方蔚然捏着手机，看了看不远处的灯光：“行，我过去。”
当初树生阿公找人把从前收到的孝敬都丢回了龙家老屋，至今还乱七八糟堆在堂屋里。方蔚然推开门进来时，就看见龙峤立在大致收拢的几堆东西间，手里拿着个厚厚的信封。
方蔚然认得这个信封，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
当初那么多训练设备，一台自动发球机就是上万元，全部折旧处理完也有个一万四千二十七块八毛。除了杨有财提过一句“师父都没了，行李就该我们分了”，被吴顺一句“你是猪啊”堵了回去，其他人都赞成这笔钱应该还给龙峤。
“还以为国际球星多能赚钱……他早没挝球了，还充什么大款！”这说话带刺的小红毛杨宇航。
“我不缺钱，至少不会比过气球员更缺。”这是一脸漠然的周礼。
“我缺钱，缺钱也不占这便宜！”这是回家辛苦磨豆腐的吴展鹏。
“算了嘛，他都不能挝球了，我好歹还能做木工。”这是好不容易在邻镇找到工作的杨国庆。
“教练不挝球了，是不是因为受过伤？比我还严重的伤？那得有多疼哩。”这是腿上还打着石膏的龙小猫。
……
就连杨有财也笑笑说自己刚才不过是玩个梗：“我大小也是个老板，还能真同他计较？”
现在龙峤说，想让方蔚然把这笔钱转交给龙小猫。
“那孩子会受伤，源头在我。”龙峤说，“是我让她一个小女崽也跟着上场比赛，是我没教好她怎么保护自己。”
见方蔚然没有接过信封的意思，他又急切道：“我知道寨里人都参加了新农合医保，龙小猫的治疗费能报销。你说过的，我记得。这笔钱是给她上学用的，不是说学校都不肯收她，需要交择校费？这个年纪还是应该好好读书，不能像我……”
方蔚然笑笑：“龙小猫九月就能去上学了。”
勇敢女崽拼搏绿茵场，把自己拼到骨折，又间接导致球队退赛，但她的表现不止吸引了网络看客。
“古州县二小有个女子足球队，教练和学校对龙小猫都很欣赏，说她身体素质好，爆发力强，还敢拼敢抢是个踢足球的好苗子。”方蔚然告诉龙峤，“龙小猫出院后，我就带她去学校做了学力测试。之前荒废了太久，只能重新从五年级开始读。不过能参加学校的足球队，龙小猫就很开心。”
龙峤有些吃惊，随即也露出几分喜色：“那这笔钱就给她当学费。”
“九年义务教育你忘了？”
“学费不要，还有书本费，住校费，她要踢球也需要置办东西，营养还得跟上。”
“学校和我沟通过，这些他们全包。”
“那我……”
“你想听听龙小猫是怎么说的吗？”方蔚然原原本本将女孩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这笔钱还给你，是龙小猫和大家的意见。”方蔚然朝龙峤摇摇头，“除了用钱，你就想不出其他道歉方式了？”
龙峤苦笑：“现在除了钱我还有什么？错，其实也没几个钱。”
他望着方蔚然，欲言又止。这时外面的坡道上一阵脚步声缭乱，气势汹汹竟是冲着这边来的。
方蔚然朝虚掩的门外看去，就看见手电光摇摇晃晃，一个黑影猛的冲到门前。
哐当一声，木门被用力踹开。
来的是吴顺。
全寨对龙峤怨念深重的人里，哪怕吴顺不能排第一，也绝对是第二。看看时间，这是跑了一天的车回来，刚听见消息就来兴师问罪了。
下一秒，吴展鹏也晃着手电筒赶到了，一张脸已经皱成了苦瓜。
“哎别，冲动是魔鬼哩，你看方书记也在……”
他一句话没劝完，单方面的斗殴就开始上演。
“我叫你哥！从光屁股时就叫你哥！”吴顺咬牙切齿，“你他妈有把我当兄弟？”
他一拳打出去，龙峤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微微垂着头一副赎罪姿态。
“别打脑袋，他——”方蔚然话音未落，就看着那凌厉的一拳打了个空，离龙峤视死如归的脸至少还有五六厘米。
吴顺气狠狠又补了一拳，同样落空。
看这景象，方蔚然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吴展鹏完全没有上前劝架。
龙峤叹了口气，在吴顺又一次冲上来时，朝旁边闪了闪。这一闪，总算接住了吴顺愤怒的拳头，成功让自己的嘴角破损了一块。
“你他妈不知道躲啊？总算击中目标的吴顺看着比挨打的人更惨，手一哆嗦，人就软绵绵蹲了下去。
吴展鹏唉声叹气，也跟着蹲在一边，用肩膀撞撞他：“他都让你打了，你气该顺了。”
“顺个屁！”吴顺恶狠狠抹着眼角，嘴里喷着狠话：“要你让了？瞧不起谁啊！”
“号个屁，你就照准了打！”龙峤硬把人拽起来，钳住那只右手让拳头对准自己下巴，“教过你的，这里神经多，离大脑也近，一拳够重就能脑震荡。”
“你当老子不敢？”吴顺大吼，哆哆嗦嗦捏紧了拳头。
“不许动手！”更洪亮的一声在门外炸开。
方蔚然皱眉侧目，只见那位想要龙峤去踢球的乔老板跑进来。因为来得急切，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抓着门板稳住自己同时不忘指挥跟班：“赶紧把人给我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