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远的问题太过于刁钻了，阮望给不出答案。

    未来有千万种可能，自己又不是神明，哪能一言断定谁优谁劣呢。

    所以他如实回答：“我不知道，看不出来。”

    “不试试看吗，解题的思路可不止一种，”洪远说道，“最起码，你可以用排除法，排除掉那些错误答案。”

    “排除法？”阮望挠头。

    洪远点头，轻轻打了个响指，脚下的景色迅速拉近。

    阮望仿佛又回到了一楼。

    那个曾在电梯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抱怨世界无聊，想要玩末日生存的普通上班族，现在已经回到了出租屋里。他将闷热的正装脱下，随意地扔在床上，只穿一条短裤，蹲在电脑前的椅子上，用面包应付晚饭。

    电脑屏幕上，是一些激烈且冲突的话题，展示着这社会的戾气。

    上班族浏览着网页，时不时笑一笑，敲击键盘参与其中。

    洪远摊开手，示意道：“你瞧，他的愿望虽然激进，却注定无法实现，给世界带来的痛苦有限，可以排除在我们的答案之外。”

    阮望咧了咧嘴，附和道：“…确实。”

    就这样，排除了第一个错误答案。

    洪远又一个响指，带着阮望来到第二层。

    在第二层，那位英姿飒爽，肌肉强而有力的小姐姐已经完成了训练，雄浑血气尽数收回体内，在血管与肌肉中流动，每运转一圈，便更强横一分。

    “破！！”

    她忽然睁开眼睛，闷声一喝。

    她冲破了瓶颈，气势猛然拔高。

    这个世界的超凡之路，又往前进了一步。

    洪远在旁边观望，评价道：“她的愿望同样激进，渴望以力量打破规则，相比复杂的社会游戏，她更喜欢用拳头讲道理。”

    “从这一点看，她或许会成为加速时代崩坏，为世界带来痛苦的人之一。”

    说着，他一挥手，周围的景色变成了一片废墟。

    阮望看见，那狼藉的大地上，身缠狂气的女子仰天长啸，将胆敢反抗她的一切都砸扁，砸成了废铁烂肉！

    “嘶，不对吧……”阮望咋舌。

    诚然，这个未来是有可能的，可他却觉得哪里不对。

    或许是直觉，他觉得这位小姐姐的笑容很健康阳光，并不是那种人。

    洪远看出了他的纠结。

    他没有卖关子，向前踏出一步，废墟的景色便消失了，再往里走，他们来到了姑娘休息的地方。

    耳边喵声不断。

    这里到处都是流浪猫，它们大多身有残疾，却被照顾得很好，毛色鲜艳，活蹦乱跳，而且都做了绝育。

    洪远来到墙边，从书架最底下拉出一个塑料箱子……里面装满了姑娘与其他人的照片，还有各种感谢信和捐款回执。

    “你的直觉是对的，她的愿望只会停留在想象中，”洪远对阮望说道，“她虽然对这个社会不满，却有着一颗善良的心，不会允许自己做出伤害无辜的行为。”

    阮望笑了笑，说道：“如果这个时代有一天崩坏了，她的力量可能会有用武之地呢。”

    洪远没接话。

    他头也不回，带着阮望上了三楼。

    三楼的决策会议已经结束了。

    国家机器得到了新指令，社会的船舵开始转向。

    洪远随便找了张没人的凳子，坐下来，拿起手中的决议书翻看。

    “虽然我很想说，这个国家的执政机关非常高效，同时也高瞻远瞩，若按发展计划稳步前进，实现大同社会指日可待……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且不论社会内部和外部的阻力，贪污腐败，上行下效，阳奉阴违……这些都是权力阶级无法避免的东西，或早或晚会爆发成灾难。”

    这一次，他没有向阮望展示可能的未来，毕竟那样的景色太常见了，历史中一抓一大把。

    阮望深以为然。

    他随便翻开一张压在书下的记事纸，上面写满了某位“大人物”的小心思。

    这样的纸在议事厅里面不知有多少，有的人甚至把书也撕了，拿来打草稿。

    “唉……人类毕竟不是机器人，太容易走上歧途了。”

    阮望感慨。

    洪远笑了笑。

    “呵呵…”

    “靠机器维持的时代就一定更好吗？”

    说着他打了个响指，去到下一层。

    第四层，是某个科学团队的研究大突破，智能科技再上新台阶，由超脑AI介入政府决策与监督，使执政机关变得相对廉洁高效，贪污腐败和潜规则几乎消失的世界。

    可是，和第三层比起来，第四层的情况似乎没好多少。

    有人满意，就一定有另一批人抗议。

    有人觉得这样的社会过于死板僵硬，没有人情味；有人怀疑智能AI的公正，觉得机器更容易被操控；有人散布智械危机的臆想，呼吁“人权”。

    有了立场鲜明的旗帜，人们分为两派，互相攻击。

    看了一会儿，阮望觉得，第四层的稳定性或许还不如第三层。

    继续。

    下一层，下下层……

    很短的时间里，阮望看过了近百个可能的未来。

    有某科学院泄漏了超级病毒，导致全球人口锐减一半的未来。

    有某位天才通过研究超凡力量，成功将灵能转变成械力，从此超凡体系大转弯，社会因此动荡的未来。

    有某大资本搅动市场，引发经济危机，使得全球性的社会矛盾爆发，两大超级大国先后分裂，乱成一锅粥的未来。

    还有更多更多……

    看完一圈，两人回到最高层。

    “如何，找到了吗？”

    洪远语气随意地问道：“哪些人的愿望最有可能将世界推向深渊，谁的愿望又能够成为新时代的钥匙呢？”

    “唔…让我想想。”

    阮望掐着下巴，转动脑子思索。

    首先，排除那些几乎没有可能实现的愿望，因为无论善恶，它们都太渺小了，影响力有限。

    然后再逐一分析，哪些人是危险分子，可能会搞出大乱子，哪些人又有临危受命，终结乱世的可能。

    “……”

    “嗯……”

    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那就第三层的吧，时代毁于政府腐朽导致的动乱。”阮望给出了答案。

    洪远瞥了他一眼，评价道：“是最无聊的答案呢，从历史中得来的结论吗？”

    阮望点了点头，大方承认道：“是啊，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嘛，至于其他的大部分可能……我觉得还是太牵强了。”

    “牵强？”

    “嗯，比如说那个可能导致全球变异的基因病毒吧，那项技术的设计初衷是为了根治癌症，本心是好的，要说它可能变成灾难，谁又想得到呢。”阮望举例道。

    “还有那个因为械力崛起，导致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星球地表毁灭的未来……那完全与械力的发现者无关吧，他也没想将械力用于现代战争啊。”

    “我觉得，不能因为某个愿望的连锁反应可能会导致灾难，就将它划分到卑劣的行列中，灾难是由许许多多的原因共同造成的，不能简单盖棺定论。”

    对这个解释，洪远没有反驳，等着他继续说。

    于是，阮望又继续说道：“至于谁能引领下一个时代……我猜不到，可能性太多了。”

    “像我刚刚说的，那些可能导致世界毁灭的因素，同样有让世界变得更好的可能。或许只需一点点蝴蝶效应，它们就不是灾难了，而是能够引领下一个时代的希望。”

    他说完了。

    洪远笑了一笑，表情有些唏嘘。

    “我早该想到的，你眼中的愿望，根本就没有高低之分，只有朴素的善恶区别而已。”他说。

    “是这样吗？也没什么不好吧？”阮望想了想说道。

    洪远看着他，语气调侃：“可是啊，且不论每个人的善恶观念都不完全相同，你也无法保证善良的愿望不会伤害他人，带来恶果吧？”

    “这…？”

    阮望挠了挠头，不是很能接受这个说法。

    人们常说，卖出去的刀杀了人，不能怪到刀匠身上，毕竟不是每个凶手买刀的时都会把“杀人犯”三个字写在脸上。

    而且，刀能杀人，也能切菜啊。

    只要这把刀不是为了伤害无辜、带来痛苦而锻造，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

    如果为了避免最坏的结果而束手束脚，甚至干脆什么也不做，那才是本末倒置了。

    于是，阮望想据理力争。

    可惜，洪远没兴趣与他辩论，推开了手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也不必在意我的意见，「愿望」是你的力量，按你喜欢的来就好。”

    “……”

    阮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对他的行为越发感到疑惑了。

    说起来，话题已经偏了很远了吧？

    最开始讨论的，不是洪远坚持要毁灭灵性生命的原因么？

    想到这里，阮望便想将话题拉回来，话到嘴边，他又觉得蹊跷。

    不对……洪远哥虽然谜语，但应该不会说废话才对。

    他在思索。

    仔细回想洪远之前说过的每一句话……

    渐渐地，他记起了那一句——“我看见了未来，却找不到答案”。

    …什么意思？

    自称「灵性之神」的洪远，能看见世界未来并不奇怪，时代会如何更迭，对他而言并不是秘密。

    可是他说，自己找不到答案？

    “……”

    不对劲，九分有十分的不对劲。

    “洪远哥，那你觉得呢？”于是阮望抬起头，看着洪远的眼睛，问道，“在你看来，谁的愿望卑劣，谁的愿望高贵？”

    “我不知道。”洪远回答。

    他视线下移，看穿了脚底的99层楼，又移开目光，看向广阔的世界，然后说道：“阮望，你眼中的愿望只有善恶，没有高低……而我，虽然想分出高低，却实在看不清。”

    “看不清？”阮望纳闷。

    身为执掌万千灵性的神，有什么看不清的？

    洪远点了点头，没过多解释，只是抬起了手指。

    “你看，未来也可能是这样。”他说。

    轻轻一个响指，天空的景色变了——无数弹头拖着长长的尾焰飞来，远方还有更多的弹头正在升空。

    防空警报拉到了最高等级，预示着核战争的到来。

    全球的核武器都启动了，人类文明将在短时间内遭受重创，开启末日求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