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了药的萧老夫人不久后悠悠转醒了，她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了一会，很快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仿佛听见了阿筝的声音，是不是她来看我呢？”老夫人的声音很轻微。
    黄夫人见状忙回答说：“是，阿筝她来了，您要见她吗？”
    老夫人又闭上眼睛不言语，黄夫人忙让人去传了话，很快明筝走了进来。她站在脚踏上低声唤了一回：“老夫人，我来看望您了，您还记得我吗？”
    老夫人又睁开了眼皮，这时候她的意识是很清醒的，她伸出了颤巍巍地手，明筝连忙一把握住了。
    “阿筝，阿筝，咱们萧家对不起你，你别怨恨我。”
    明筝微诧，她没料到老夫人竟然会和她道歉，她忙道：“我怎么会怨恨您，往日里您对我最好了。”
    萧老夫人仔细看着明筝的脸，后来又听得她微弱的一声叹息：“你瘦了，在外面很辛苦吧？要是过不下去的话不如回来，怎样？”
    明筝含笑着回答道：“虽然累了些，但我觉得还不错，您老就不必为了我的事操心了。”
    老夫人还想说什么，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口中又变成了呢喃，需要靠得很近才能听见她的话。
    黄夫人听见老夫人一直唤着“仲祺”，她便道：“前些日子就差人给他送了急信，他得了消息肯定会立马回来的。”
    老夫人听明白了这一句，然后又阖上了眼睛像是入睡了一般。她的呼吸并不是很明显，因为瘦弱，只有颈动脉的偶尔起伏才能知晓她只是进入了昏睡中。
    屋里屋外一片静悄悄。
    明筝走到屋檐下站了一会儿，她记得这边的廊下挂了几个鸟笼，往日老夫人精神还不错的时候也会在此逗一回鸟雀，如今却一只不见。后来绿袖给出了答案。
    “前阵子夫人说要为老夫人祈福，然后命人将那些鸟儿都给放了。不仅放归了鸟雀，还放生了一些家里饲养的其他牲畜。大小姐她们也每日去佛堂为老人家抄写经文。”
    明筝听说后突然想起数月前如凤她们在祠堂里和她起争执的事，当时她的心态只是看青春叛逆期的孩子玩闹，也没当过真。不过数月过去后，接受了家塾教育的萧如凤的脾性有没有什么改变。
    这一天老夫人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清醒的时候意识倒还清醒，也能认出人来。晚些时候明筝亲自下厨做了些老夫人能吃的药膳，后来也是她亲手喂了老夫人，老夫人倒也给她面子，少有的吃了有半碗的样子。
    旁边人见了倒也高兴，忙说：“到底是大奶奶有办法，看样子老夫人很快就能好了。”
    但这些都只是表象而已，就像瞬时的烟花绽放，终究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
    明筝亲手喂羹汤，亲手喂药，又亲自给老夫人给翻身，擦拭了身子，就连其他人也夸赞明筝做事仔细。
    这天明筝留在了萧家，住在黄夫人给安排的屋子。她守了老夫人半夜，后来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催促了她好几次，明筝才去歇息。
    一直到天亮明筝都不敢睡得太沉。
    隔日她顶着一脸的疲惫依旧细心地护理着老夫人。
    她并不是一个自私冷酷的人，真心待过她的人，她自然也会用同样的温暖来回报别人。
    这天老夫人的情况比前一日还要好一些，午后喝了药在旁人的搀扶下还起来坐了一会儿。
    没一会儿康夫人和萧万棠母子俩进来了。
    明筝知道他们之间必定有一番交谈，她一个外人杵在跟前也不方便，因此起身退了出去。
    她刚从老夫人房里出来，没想到就遇见了萧闰棠和一道而来的范若兰。
    萧闰棠到了跟前他停下了脚步，向明筝问了句：“老人家的情况怎样？”
    “还不错，这会儿老夫人和二公子在跟前。”
    萧闰棠听闻万棠母子在跟前时他有些犹豫，范若兰见闰棠和明筝说话早就醋坛子翻了，拉着闰棠的手说：“双九，咱们赶紧进去吧，老夫人还在等着咱们。”
    “婶娘他们在跟前，我这时候不想去，你着急的话你先去。”
    范若兰才不肯给闰棠和明筝留单独说话的机会，她撇撇嘴说：“你都不急，我急什么。你们聊什么呀，也带上我一个行不行？”
    萧闰棠给了范若兰一记白眼，然后他又对明筝道：“不知咱们能好好地聊聊么？”
    “没有必要。”明筝看得清楚，她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纠纷，她早就抽身了，可别再让她卷进去那些是非中。
    就在三人有些纠缠不清中，突然听见老夫人的房里传来了一声尖利的叫声，那声音是康夫人发出的。明筝听闻赶紧朝那边的屋子跑去，闰棠和范若兰也急急地跟了去。
    明筝走进屋子一瞧，却见老夫人一口鲜血吐在了被子上，人也昏迷了过去。
    明筝见状不由得质问着康夫人：“你们都做什么呢？”
    萧万棠一脸无辜地说：“咱们什么也没做，哪里知道她会突然吐血……”萧万棠虽是激动，但一点都不惊慌。
    明筝来不及再去问什么，她忙着给老夫人做检查，没多久屋子里就已经挤了不少的人。
    康夫人的哭声从开始到现在就没停止过。黄夫人少有地朝康夫人发了火：“这会儿哭有什么用，肯定是你们在跟前说了什么刺激到了老人家，要不然好端端地怎么可能吐血？”
    康夫人嚷道：“大嫂，我冤枉了，我什么都没做，您为什么怪罪我。”
    “当时就你们母子在跟前不是你们是谁？”
    萧万棠自然是要替母亲分辩的：“大伯娘，做事可要讲证据，您不能这样诬赖我母亲……”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地，明筝火冒三丈，朝那些人吼道：“要吵出去吵，都给我出去！”
    她这一嗓子下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萧彦朝铁青着脸说：“母亲她病了，需要静养，要理论出去理论吧。咱们别在跟前添乱。”
    明筝先赶着给老夫人又喂了几粒药，然后又取了银针来，想要通过最后的努力竭力地替老夫人延长寿命。
    “老夫人，咱们一起努力，您千万别自己放弃了，您最疼爱的孙子还没回来，他一直都很牵挂您，您一定要撑到他回来好不好？”
    抢救是个力气活，在她一番努力下，快要筋疲力尽了，老夫人的脉搏才渐渐恢复了些。
    明筝累得直喘气，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一旁的绿袖忙问：“大奶奶，老夫人的情况怎样呢？”
    “暂且无事，只是她再也受不得半点刺激。”明筝摸着老夫人的手脚还是冰冷。
    绿袖忙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那些忙着争吵的人这才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萧彦朝和黄夫人进来了，夫妇俩一直守在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为何会吐血，到底是康夫人在跟前说了什么，还是因为突然的病情恶化，明筝也不想知道答案了，她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这天老夫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
    众人见唤不醒又来找明筝，明筝给老夫人把了脉说道：“生命体征能保证，什么时候醒过来我保证不了。兴许咱们说话她都能听见，只是无法做出反应罢了。”
    萧彦礼当时就指责明筝是个庸医，明明之前好端端地，在经过她的治疗后反而越发严重了。
    明筝蹙眉道：“既然不相信我的医术，那我留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也不必来请我。我收拾东西麻利滚开就行了。”
    黄夫人却拦住了她：“你是我让人请来的，谁让你走呢？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着，你铺子上的事我吩咐人帮你打点，你哪里也不许去。”
    “我……”明筝不喜欢被人质疑。
    “我信得过你的医术才让你治疗的。老夫人为何会昏迷的原因我也不用多说，谁做了亏心事，谁心里清楚，怎么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黄夫人少有的开口维护了明筝，在不是婆媳后她们之间的关系果然有了明显的好转。明筝被继续留在了萧家。这一晚萧彦朝主动提出要守着母亲，明筝上半夜时常过来看情况，到后半夜她也熬不住了，找了个地方躺了两个更次。
    还在睡梦中她就被绿袖给叫醒了。
    “大奶奶，老夫人醒了。”
    明筝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她忙问道：“真醒呢？”
    “是，您赶紧过去看看吧，情况并不是太好。”
    明筝胡乱地拉了一下衣裳，然后赶到了这边屋子，萧彦朝还守在跟前。他见到明筝就道：“老人家确实是信了，不过情况不大对劲。”
    明筝赶紧上前一瞧，却见老夫人睁着一双眼睛四处乱看，明筝开口唤她：“老夫人您还认得我吗？”
    萧老夫人的意识明显退化了，口中说些胡话，再也无法顺利沟通，即使是最亲密的人跟前唤她，她也无法认出。
    萧彦朝见此情形倒是守着他母亲痛快地哭了一回，后来萧老夫人一直在念叨着一个名字：“丹娘，丹娘。”
    明筝自然不知道老夫人念叨的丹娘是谁，后来黄夫人才告诉她丹娘是她大姑姐的闺名，也就是入了宫做了皇妃然后生下端王又早逝的那一位。
    黄夫人道：“她怎么突然念叨起皇妃来？”
    跟前人说：“这些都不是什么好征兆，以前的人就说人快要走的时候总会看见早就去世许久的人。想必老夫人最牵挂的人还是早些年进宫的娘娘。”
    黄夫人听后微微叹息一声，却又无可奈何。
    明筝这天也守在跟前哪里也不敢去，黄昏后老夫人的情况突然又变好了些，她见着了明筝还和她道：“阿筝，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明筝见老人家意识清醒倒也安心，她说：“好，我去休息，您希望谁陪着您？”
    “叫侯爷来。”
    老夫人声音很轻微，每说出一句话仿佛就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明筝心道老夫人这时候心里明白，不知久点怎样，她也不敢耽搁忙人去请萧彦朝过来。
    萧彦朝没多久就赶到了跟前，他双膝跪在脚踏上，唤了一声：“母亲！”
    萧老夫人这才睁开眼来看了儿子一回，她微微点头，又道：“你近一些。”
    萧彦朝便将整个身子凑近了些，萧老夫人大大地喘息几声，她费力地和儿子说道：“仲祺的来历你到底知不知道？”
    萧彦朝心里一震，他没想到老人家竟是要和他说此事，他沉默了一下才接着说：“这孩子心地好，人也极孝顺，您就放心吧。”
    “你挡着不让他入萧家的族谱，他心里只怕有怨恨。”
    “没事，儿子回头会和他说清楚。您就无需担心了。”
    “他的来历有问题是不是？”
    面对母亲的这句问话，萧彦朝沉默得更久了些，好一阵他才说：“没事的。”
    萧老夫人见他不说话，也就趁机歇息了一回，等到攒足了力气，然后向儿子说了最后一句：“我死后你们兄弟俩分家，不管你弟弟，侄儿做了什么，都要顾着兄弟情义。萧家不能内乱。”
    “好，我都答应您。”
    这是萧彦朝的回答。
    然后萧老夫人就闭了眼睛不再开口了，萧彦朝接连唤了两声，老夫人也没什么动静。他的心里犹如擂鼓一般，后来伸手学着明筝的样子摸了一下老夫人的脖子，脖子温热，似乎能感觉到跳动。他想着母亲只是太累了，再也不敢出声打扰。
    萧老夫人确实太累了，她想好好睡一觉。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看见了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在唤她的乳名。梦见了她那早逝的女儿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给她看，她甚至也梦见了明筝刚嫁到萧家那天，闰棠拉着明筝给她磕头来着。
    梦中老夫人再也没有遗憾，她终于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母亲！母亲！”
    她听见了儿子们的呼唤声，她原本也想回答来着，可是身体却无法做主。
    “母亲，您别走。您等着的仲祺还没回来啊。”
    萧老夫人她想说自己累了，等不了了，她得去见那些一直牵挂的人了。
    “侯爷、夫人请节哀，老夫人已经走了。”明筝不得不悲痛地向他们宣布了这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