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上到处都是人，隔着帘子也能听见外面的那些人语喧闹。各处点亮的灯盏将寻常的夜晚装扮得格外地生动。有那么一瞬间，明筝甚至以为她又穿了回去，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城市。
    遇到人多的时候，车子行动起来就比较困难，半晌也没走多远的路。
    又过了好一阵，车子才又轻快地跑了起来，四周也渐渐安静下来了。这一安静，明筝就感觉到疲惫，她靠在裴旭的肩头眯了一会儿。
    又过了不知多久，只听见裴旭轻轻地唤她：“阿筝，你醒醒。”
    明筝睁开了眼，却见跟前火树银花。跟前有一片寂静的湖泊，湖泊的对岸有人正在放烟火。那些噼啪声将夜空都点亮了。平静的湖面上当时就漂浮着一盏盏的莲花灯。微波荡漾下，像是一条坠落在人间的星河。
    这里绚目却又不那么地嘈杂。
    再放眼看去，却见一座被灯火点亮的八角楼若隐若现，她见这座楼有些熟悉很快就认了出来，她扭头问裴旭：“怎么进宫来呢？”
    “这里景致好，又比别处都安静。”
    看样子他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只是之前半个字都没有透露，他的嘴巴也够严实的。
    岸边的垂柳还只是光秃秃的枝桠，一点芽孢都没有，但也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灯盏，有玻璃灯，绣球灯还有各种绢灯，绢面上画着各种侍女图，还有各种典故。
    这时候有一艘画舫靠近了，撑船的娘子向两人行礼问好，接着又请了他们上船。
    明筝拉着裴旭的手稳稳地跨上了船。
    船上的座椅板凳都是固定的随着船摇晃也不会倾斜。等两人坐下，便有婢女捧了各式的果碟来。
    这一天明筝也没吃多少东西，见了跟前的食物倒丝毫不顾忌地吃了起来。
    船娘驾着船，船儿也跟着轻微地晃动起来。幸好明筝不晕船，此时也乐在其中。
    “你怎么不早说今天有安排啊？”
    “谁说我没早说来着，前几日不是和你说过今晚聚一聚么，你最近忙肯定没放在心上。”裴旭说着便将明筝跟前的琉璃盏内倒入了琥珀色的液体。
    明筝摆手说：“我不饮酒。”
    “这不是酒，你尝尝就知道了。”
    明筝这才端了琉璃盏饮了一口，味道清甜却又不腻，带着一股清新的梨味。
    “这是什么，我第一次喝。”
    “云崖那边的人送来了几坛，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宫里，说来还是你作坊里产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明筝笑道：“他们弄出来的新鲜玩意儿，我哪里知道。看样子他们也挺有头脑的，将不含酒的饮料也生产出来了，而且味道还真不错。”
    远远的有洞箫的声音飘了过来，明筝还以为听错了，她到了船舷边才声音也更加清楚了些。不仅有洞箫声，琵琶声，竹笛瞪合奏的声音也都悉数传了过来。这种合奏曲一听就是事先排练好的。
    明筝朝裴旭看去，她问道：“今天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主意？”
    “也不全是。这些是宫里的伶人，每到逢年过节他们都有节目演出，像是今晚这样的日子，更是重头戏。这曲子好听吧？”
    “嗯！”明筝不假思索地点头。角楼的一方已经有一轮明月缓缓地升上了月空。
    她扭头问裴旭：“这支曲子悠扬又不喧闹，叫什么曲？”
    “《海上升明月》又叫《明月曲》。”
    明筝仔细聆听，有女子曼妙的歌喉清晰地飘了过来，只听见唱的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还真是张九龄的句子。”明筝面带笑容，显得有些激动，她突然又问裴旭：“是你写的曲子？”
    裴旭倒是爽快地点头说：“嗯，闲暇之余解闷时随便写的。”
    “你每天那么忙还有闲暇无聊的时候？”
    “如何没有，不过你怎么猜到是我写的？”他是个武夫，会使剑，可没在明筝跟前显露过他会写曲子啊。
    明筝笑道：“我记得多年前，你还让歌女唱过你写的《采薇》是不是？”
    裴旭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倒也没有否认。
    晚风温柔，夜色旖旎。明筝突然感受到了裴旭细腻柔情的一面。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夫，在明筝眼中原是个糙汉，今天他这样多少让她觉得有些反差。
    裴旭在美人靠上坐下，风扬起的纱幔时不时地在他的脸上飘荡。他的脸在纱幔下若隐若现。头顶的灯笼照射出的光芒倾洒在他的侧脸上，使得他原本硬朗的五官在这一刻竟然也变得柔和起来。
    明筝朝他靠近，却被他一把揽入了臂弯中，接着他的气息喷在了脸上，两人所隔不过寸许的距离。
    两人虽是夫妻，但明筝面皮薄，不愿意在外秀恩爱，她脸颊一热，连忙起身说：“你做什么？”
    “咱是正经夫妻，你怕什么？”
    “我可没你脸皮厚。”明筝依旧去桌前吃东西去了。
    船儿跟着慢慢地摇晃，过了一阵，总算悠悠地靠了岸。明筝才发现了他们已经到了大观楼下。整个大观楼被灯笼妆点得尤为醒目。
    “你还安排了什么？”
    “你上去不就知道呢？”
    他今晚和平常真的有些不同，明筝缓缓上了楼，随即就听见了孩子们的欢笑声。
    明筝刚露了个脸，重楼就跑到跟前了：“爹，娘，你们总算来了。我刚才接连猜中了三个灯谜。这些都是我赢来的奖励。”他将一些小玩意儿拿给明筝看。
    明筝笑着说：“乖，你倒也能干。”
    这屋子里很是热闹，放眼看去却见有十来个小孩子，男男女女的。除了孩子们，自然还有孩子们的家长，今天被请来一起过灯节的都是些宗室。之前在京城的公主、驸马，世子，郡主等等。
    元宵节本来就是个合家团聚的日子，既是宗室，又是亲人。如今聚在一处格外地热闹。
    重楼和这些孩子们也能混到一处，也不用明筝操心。刚露面不久，裴旭就被人给拉走了，接着又有公主过来主动和明筝问好说话。
    这宽阔的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面二十四扇的画山水上屏风。屏风上粘着各式各样的灯谜。
    “齐王妃也猜两个吧？”
    明筝摆手说：“我自幼猜谜就不怎么在行。”
    “没事的，不过应个景儿，大家乐一乐。”
    依稀记得那年端午，也是在这大观楼上，她陪着太后、皇后、贵妃等一起观赏湖中赛龙舟时的情景。那天的阳光多么刺眼，她清楚的记得是皇四子拔了头筹。这才几年的光景，当初的那些人似乎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她平时懒于应酬，跟前这一张张陌生的脸，明筝也很难将他们的名号和脸对得上号。
    “齐王妃猜得不错，谜底果然是面具。王妃深藏不露啊，之前还说不会。”
    在大家的笑闹声中，明筝接过得来的奖赏，原是一朵大红色堆纱的宫花。
    旁边的永安郡主便主动替明筝将宫花戴上，又赞许地说：“咱齐王妃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这花到了您的头上倒是逊色了不少。”
    听见了这些刻意的奉承和吹捧，明筝只是礼貌地笑笑，显得没那么尴尬。
    热闹中突然见那不远的地方升起了一朵朵五颜六色的烟花，当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明筝陪着孩子也站到了阑干处，凭栏眺望，夜空中绽放的朵朵绚丽的烟火点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所有人的脸。这一刻每个人的心目中都许下了同一个愿望便是希望这一年安稳，太平。
    裴旭什么时候到身边的明筝也不知道，他突然凑近了明筝的耳朵和她低语了一句：“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许的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这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个。”
    “你这人也太贪心了吧。”
    裴旭凑在她耳边说：“我想再养个女儿，也就这么一个遗憾了。”
    “那生的还是儿子你将怎样？”
    “简单啊，就生到女儿为止。”
    明筝无奈地叹息：“你想累死我啊。”
    “咱们还年轻，多养几个也行。早些年是耽误了，现在正是好时候。”
    “你们俩说什么？”一位年轻的女郎走了来，这位女郎刚和明筝说过话。女郎是大长公主家的孙女，人称柔惠郡主。
    郡主年方十六，正是活泼烂漫的年纪。
    论起辈分来，柔惠郡主还要喊裴旭一声表叔。
    “大人的事小孩你别管，和你弟弟玩耍去。”裴旭驱赶着她。
    柔惠郡主却拉着明筝撒娇：“表婶您看表叔欺负我。”
    明筝便想，将来要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拉着自己的胳膊撒娇仿佛也不错。不过就怕她没有女儿命。
    所有的节目结束后，大家方渐渐散去。
    这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重楼早已困倦不行，上车后没多久就趴在明筝的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出了宫门后，民间的热闹持续。这一天是难得的开禁日，寻常不出门的深宅闺秀们也出得门来，大家联袂而来，赏灯，游玩，好不尽兴。
    裴旭透过朦胧的纱窗发现了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当时他留意了一会儿，片刻后他才扭头和明筝低声道：“咱这位周大人看样子已经彻底陷进温柔乡里去了，你说以他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不会有？为什么偏偏选中了一个废妃？”
    明筝自然清楚他说的什么，她道：“世间的姻缘说不清，这是他们的缘法。”
    “好一个缘法。只是我也搞不清他是什么想法，明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却偏偏要选择这样的。”裴旭实在想不明白。
    周缮和沈菀的身影很快就被人潮淹没了。
    隔日裴旭处理完了政事，便想找周缮好好地聊聊。可是不管皇城司还是羽林卫那边都说不知他在哪里。
    裴旭便猜想周缮是不是在沈菀处，因此和他的部下说：“等到他露面了让他来见我。”
    这天一直到了黄昏，周缮才提了一坛酒来了裴家。
    “仲祺，咱们好好地喝几杯，有好久都没有尽兴了，今天不醉不休。”
    裴旭看了一眼明筝的神情，他有些犹豫。
    明筝道：“你们俩是好兄弟要喝酒我爷爷拦不住，只有一点不许烂醉如泥，不许不省人事。”
    周缮听后比裴旭还要高兴忙说：“多谢宋大夫成全。”
    两人肯定不是单纯的喝酒，明筝也由着他们去了，偶尔的放纵可以，毕竟之前裴旭的日子太艰苦太压抑了。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些，他也该好好地释放一下。明筝让厨房赶着做了几个下酒菜送过去。她则耐心地陪着孩子们。
    裴旭请了周缮去自己的小书房闲聊。
    还没正式喝酒的时候，裴旭先和周缮谈论了一些政事。
    “孟家和老四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呢？”
    周缮摇头道：“没有，最近关于他们的风声一点都没有，很是安静。”
    “这有些不合常理，莫不是想憋个大招。”一想到孟家和老四联手，裴旭依旧寝食难安。两家的联手比起楚镇川来还难对付。而且他们的行踪不定，指不定会在什么地方给自己煽风点火。
    “皇城司的密布天下，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话我第一时间就知道，所以你暂且别担心。”
    “哪有不担心的，他们就会给人添堵。这些都是巨大的不安定的因素，只有将他们摆平了，才能腾出更多的精力用在治理上。”
    两人聊了几句政事，不过周缮看起来似乎不在状态。
    裴旭想起了昨夜他看见的那一幕，因此便问：“你和那个沈妃真的好上呢？”
    周缮有些心虚忙否认说：“没有。”
    “还否认呢？我昨晚分明都看见了。我说你找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找她？”
    周缮见裴旭已经知晓，也不好再分辩，又见裴旭言辞多有看不起沈菀，便维护道：“她也是个可怜的女子，有些事她是身不由己。”
    裴旭只是略笑了笑，然后又道：“前面你说要找我喝酒，是因为她的关系吗？”
    周缮点头说是，然后又和裴旭说：“我想和她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