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暑假,他的父亲因为在外面与人打架,情节恶劣致人死亡,被判了无期,他的母亲不知道又勾搭上了哪家的男人,偷偷收拾东西跟人跑了。
家里就剩下马上要上高中的凌时,和还在上小学的凌曦和。
后来一直资助他们的叶仁裕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找凌时长谈了一次,最后在凌时点头之后,叶仁裕给刚满十岁的凌曦和找了一个条件非常好的寄养家庭。
而凌时那时已经十五岁,完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所以叶仁裕没有做多余的干涉,只是一有时间,就会带着自己的妻子来看他,了解他的生活状态,以及心理状态。
那个暑假,他们的家散了,可凌时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以为他是个没有感情的人,就连妹妹离开时,抱着他的裤腿,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他都没有抱抱那个可怜的小女孩,甚至连一句安慰叮嘱的话都没说,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带上了来接人的豪车。
直到高中开学的前一天,凌时看着空荡荡的家,看着凌曦和每天都抱着睡觉,最后却没有带走的洋娃娃,他终于还是没忍住,靠着墙壁滑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叶仁裕和饶音来看他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红肿的。
打开门,站在门口,凌时还没来得及请人进屋,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凑到他跟前。
“哥哥,你为什么哭啊?”
那是五岁的叶清洛。
“实在抱歉。”饶音说,“这是我的小孙女,我的儿子儿媳有点事,今天不在家,所以就只能我们来照顾这个小家伙。”
“没关系。”凌时侧身让他们进了屋。
那天叶仁裕和饶音是来给他送开学礼物的,但是那天具体说了什么,凌时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很乖,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倒映着纯净的天光,她的笑容很甜,是真正的天真无邪,那种模样他在自己的妹妹脸上从未见过,那是在幸福里长大的孩子才会有的模样。
“哥哥,你喜欢吃糖吗?”
离开的时候,小女孩跟着爷爷奶奶上了车之后,又突然推开车门跑出来,两只鼓鼓囊囊的小拳头伸到他面前,四周露着包裹不住的花花绿绿:“我吃糖的时候最开心。喏,开心的糖,都给你。”
凌时本来没想要小朋友的东西。
跟下来的饶音拍了拍他的肩膀,悄声道:“她给你,你就收下吧。小家伙的牙不好,一个周她的妈妈只给她两颗糖,没想到她竟然偷摸攒了这么多。”
小时候的叶清洛,凌时只见到过那一次。
那天车子开走之后,他才低下头认真数了数。
一共八块糖。
是小朋友攒了一个月的开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些糖是特制的,后来的凌时再也没有吃到,那样吃完真的可以变开心的糖果。
“他们俩是怎么好上的?”连续两根烟抽完之后,凌曦和突然开了口,“他们俩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为什么会闪婚?”
“是我撮合的。”凌时字字带刀,扎在凌曦和的心头,“叶清洛离婚那天,在酒吧被人盯上,下了药,是我亲手把她送到傅也寒床上的。”
几乎瞬间,凌曦和就红了眼:“为什么?”
凌时又灌了一口酒。
“为什么!”凌曦和提高音量,朝他大声嚷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傅也寒,喜欢了那么久。你是我哥,你不帮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要去帮一个外人!”
“你抬举我了。”凌时说,“我没有这个本事。这一点你既然努力了那么久,应该比我更清楚,傅也寒不喜欢的人,月老牵线都没用。我只是恰好在他和他喜欢的人中间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催化而已。”
凌曦和大口地吸着气,像只搁浅的鱼,轻轻一闭眼,泪水就滑了下来。
“哥。”凌曦和突然笑了一声,“看着我这样狼狈,你满意吗?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没有底线,如果傅也寒能认认真真看我一眼,给他做小三我都愿意。”
“凌曦和!”凌时吼了他一声,“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凌曦和眼角的泪水叠了一层又一层,“你没听错,我就是这么不要脸。你也不用这么愤怒,像我这样的人你也不是没见过,至少我比我们的妈妈强,我们的妈妈不知道给多少人做过小三,但我很专一。追我的人那么多,我一个都没动心过,我只喜欢傅也寒,哪怕给他当小三,我也求之不得。”
凌时把最后的瓶底倒光,一口饮尽。
凌曦和捏着自己的杯子换到楚天阔的座位上,拿起楚天阔没喝完的酒倒到自己杯子里,仰头一口闷了。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不如借着机会,我们兄妹俩好好聊聊。”凌曦和近距离地看着凌时,“聊完我,再聊聊哥哥你。”
凌时夹了几粒花生米送进嘴里:“我没有什么好聊的。”
“是吗?”凌曦和说,“你不觉得,现在的你,也挺狼狈的吗?”
闻言,凌时筷子一抖,刚夹起的花生米又重新落回到碟子里。
“叶清洛在酒吧被人盯上,被人下药的事情,你怎么会这么清楚?”凌曦和盯着那颗掉落的花生米,用一种陈述的语气,道破凌时的心思,“你一直在背后关注她。”
凌时没说话。
他放下筷子,直接用手捏起了那粒不老实的花生米,在手指间反复揉搓,直到花生米碎成渣。
“哥,在我这里不用伪装。”在凌时的默认中,凌曦和将包里的烟盒一整个拿出来,抽出一根细烟递给凌时,“我们是兄妹,你了解我,我自然也了解你。”
凌时盯着凌曦和手里的烟,迟迟没有接过来。
等了一会,凌曦和收回胳膊,放到自己嘴里,点火,吸了一口。
“承认吧,你只是个伪装高手,其实你还不如我。我起码努力过,也敢表现。你呢?你为自己争取过吗?”
“哪怕叶氏的千金离了婚,你也觉得自己配不上她,这就是劣根。是你我从一出生开始就刻在骨子里的劣根,哪怕我们现在活得再光鲜,血液里流淌的依然是那样肮脏的东西,这辈子都洗不掉的。”
“所以这个世界哪有什么公平,有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会是人上人,而我们只配靠别人的怜悯,才能勉强活出一副人模人样。”
凌曦和说话的时候,有服务员过来查房,凌时又点了瓶白酒。
凌曦和讲得没错,他确实很擅长伪装,所以没有人知道,那天叶清洛跑到他的办公室,跟他要“招牌”的时候,他其实精心打扮过。
他眨着眼睛朝她笑的样子,私下里练过很多次。
然而叶清洛即使被人下了药,在药效的顶峰期,她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都没有出现过一丁点类似兴趣的东西,直到顺着他的话,叶清洛转身看向墙边的傅也寒。
那一刻的沦陷不是药效,是心之所向。
刚刚离婚的叶清洛如此,单身三十四年的傅也寒亦是如此。
凌时打开服务员拿来的酒,倒满一杯,几口喝光。
“你既然知道差距,也应该知道,傅也寒不是你我能得罪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