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风姿绰约来形容曹小隼,可能用词略显欠妥。毕竟刚刚技校毕业出来,营养还没补到肉上去,学生娃的气息浓郁,衣服又稍稍有点土气。
现在的女孩子都比较自恋,小隼当然不能落后。自恋的女孩子洗澡的时候就比较浪费水,比如曹小隼。
洗的时间长了,室友王小户就有些着急,在外面不住地喊,催命鬼一样。
她们用的是电热的热水器,房东原装的,才四十升。前边把水用光了,后边又得等半小时。又不能插着电一边加热一边洗,太危险。
蜗居的一间房卫生间很小,洗澡就骑在便兜上,拉尿也在便兜上,小隼总是把两件事一起办。
高山有水水自流,正好不用蹲下去,反正蹲也冲下去,站也冲下去,尿兜里集合。
小户说:“哎,我刚接我妈电话,你快出来我告诉你。”
小隼说:“就算是你妈改嫁,也不差这一会儿。”
小户惊道:“咦,这都被你猜到了?”
王妈妈又出新幺蛾子,小隼湿漉漉的裹条大毛巾就跑了出来,带出来一屋子的雾气。
“你听哪个说你妈要改嫁?我刚才没听清。”小隼明知故问。
“我妈。听清了吧?刚来电话来通知我了。”小户用了通知两个字。
王小户父亲去世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儿。据她妈说是老家发洪水的时候,把她妈卷进了洪水里,她爸跳进洪水里把她妈救了上来,自己却被洪水冲走了。她家在粤北山区里的一条江旁边,发洪水是家常便饭。
山上她父亲的坟墓里,只埋了几件衣服。
当了十几年的寡妇,眼睛里不知道抹杀了多少鳏夫和流氓,守着她们姐弟三人,日子过得很艰难。
小户有时候偷偷怪父亲,起的什么名字。
她是大姐叫小户。下边妹妹叫小门。
小弟弟的名字还算霸气,可惜土得掉渣儿。
叫王大款。
所以每次她们俩把嗑唠死的时候,小隼就嘴角噙着笑死坏死坏地说:“唉,你们家大款哪,有你这个姐姐可瞎掰了。”
然后小户伸出十根长长的手指来,往小隼最痒痒的几块肉上招呼。然后笑作一团。
“唉。”小户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妈跟我说,要么她改嫁,要么我嫁人。我们两个女人,必须有一个要找个男人了。”
小隼说:“那当然是你了。你满十九了,可以嫁了啊。”
小户斜了小隼一眼说:“你也十九了,你怎么不嫁?”
小隼不屑地说:“我又没个想当大款的弟弟。”
小户瞪眼看着小隼,两柄飞刀要出鞘一样。
小隼装作没看见,继续说道:“我是说真的,反正早晚得嫁。就你那个穷家,逃一个出来算一个吧。”
小户幽幽地说:“我何尝不想呢?可是我妈的条件那么高,我自己这几斤几两肉,哪里卖得出去啊?”
小隼插上电热水器的插头,拿个风筒来把头发吹吹干。
风筒噪音很大,两个人就暂时不说话。
小户拿着手机翻看着微信,眉头越皱越紧。
小户是个把心灵洗得很干净的女孩儿,社交圈子很窄。微信里除了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还有就是必需的同事和上级,然后就是家人,包括小隼。
吹好了头发,小隼把风筒扔到简易的鞋柜上,一边往脸上拍爽肤水一边说:“你弟弟也才十五岁,你妈那么急着盖楼干啥呢?”
“我爸在被洪水冲走前一秒钟交代的。跟我妈说,要把大款养大,要给他盖楼成家。我妈经常半夜里做梦梦到,有一次半夜里我醒来,看到我妈一个人坐在床上,瞪着眼就在那里坐着。”
“然后她说,我梦到你该死的爸爸了。”
这是王妈妈的噩梦,也是王小户的噩梦。
在粤北山区,十八九岁的女孩儿嫁人生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1
王小户并不是不想嫁,可是想要人家拿彩礼建一栋楼,没有环肥燕瘦的绝世姿色谁会买账?
用小隼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就是,照不照镜子啦?
“要是我能多卖几套楼就好了。”小户双手抱拳抱在胸前,低下头顶着拳头很虔诚地给自己打气。
这是小户的招牌动作。
她会闭上眼睛,抱拳在前胸,嘴里边喃喃自语,很像到庙里跪在佛像跟前祈福。
“还是想点现实的吧。”小隼给她泼了盆冷水,“房源都在黑麦手里卡着,好房源都给了老板,哪就轮得到你?”
“唉——”小户抱着头一屁股坐到床上,不住地长吁短叹。
她和曹小隼在同一家地产中介上班,一个月一多千块钱的底薪,提成很难拿到。
这点钱要交租还要吃饭,鞋子磨掉了底都没得换。王妈妈又盖楼心切,每天不是电话就是信息,催得王小户一看到她的信息头皮就发麻。
“这是逼着我去卖身啊。”小户绝望地说。
“哼。”小隼讥笑道,“卖身就那么好卖的吗?”
一句话怼过来,嗑儿又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