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孟繁星问道。
    孟欣没回应。
    “这些年来，我没有跟你要过什么东西，也没对您有过任何请求。你不能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我知道你要什么，但你要的东西我不能给。”孟欣生硬地回绝了儿子。
    “为什么一定不能呢？你怎么那么固执呢？”孟繁星愤愤地说道。
    “我想你长大了，爸爸可以给你提前讲点关于男女之间的事。两个人的感情就像软件的底层逻辑，没有它这个软件就没有任何价值。这个底层逻辑对于两个人来说是什么呢？就是爱。你妈早已经不爱我了，而我也已经不再爱她。我就算给她一张纸，对她来说可以得到暂时的满足，等过了新鲜劲儿，那将是勒在她脖子上的又一道枷锁。爸爸这样说你懂吗？”
    “你就不能让她快乐一点吗？”孟繁星还不放弃。
    “每个人的快乐与悲伤都是自找的，如果你妈不是贪得无厌的人，爸爸放弃了所有一切专职照顾她，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吗？”
    离校门口还有一两百米的距离，送孩子上学的人多了起来，电动车开得越来越慢。
    孟繁星突然跳下了车，头也不回地独自往学校走去。
    三天以后，孟欣的岳父岳母来他家探望女儿，又向孟欣提起了复婚的事儿。
    岳父突然给孟欣跪了下来，老泪纵横。
    下跪之前岳父把陈亚推进了房间里，他不想让女儿看到一个做父亲的卑微。
    “孟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教育得不好，都是我的运道不好，你要怪都怪在我的头上。我做了你十年多的岳父，爸爸求你，跟小亚去办个复婚手续，让她心里高兴一点，行吗？”
    孟欣默默地把岳父拉了起来。
    陈亚已经打开了房门，面无表情地坐在门口，冷冷地说道：“爸爸，你不要怪孟铁，我的罪是自找的，是我贪得无厌。你不用难为他了，他答应了我也不会答应。”
    照顾陈亚的诸多工作中最繁重的一项是下楼推她晒太阳。他们家住的是老楼，没有电梯，轮椅上下楼的工作相当艰巨。先要在楼下放把椅子，把陈亚背下去先放到椅子上，回来把轮椅搬下楼，再把她抱到轮椅上去，再上楼的时候也要如此这般地折腾一回。
    “你不是号称发明家吗？能不能把轮椅改成自动爬楼的？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自己上下楼，我也自由你也自由。我可以自己走走，比如说去老二家的瑜伽店去看看；你呢也可以放飞一下，该去赏花就赏花，想入赘就去入赘。”
    这个话孟欣应该怎么接？什么样的环境锤炼什么样的性格，就算是一个话痨，在陈亚这种两头堵的压迫性语境下，也只能选择沉默。
    所以孟欣的一贯做法就是一个字：干！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但干一般不会干错——即便错也没有说话那么高的频率。
    孟欣说干就干，在网上把一应配件都买齐，需要车钳铆焊的到机械厂找工友们帮忙，手控和模块选了一家德国原装进口的，需要修改的程序自己动手。半个月的时间，孟欣把一辆单轮的电动轮椅改成了一台前三轮后一轮的自动爬楼轮椅。
    孟欣试过之后把陈亚抱上轮椅让她自己操控着下楼，陈亚按下一键下楼模式，轮椅缓缓地一阶阶爬下去，楼梯拐角处轮椅也会自己识别，爬到平地后会自动开启平地模式。
    陈亚一直在笑，“咯咯咯”的笑声像一串铃铛在不停地摇摆着，从四楼一直摇到一楼也没停下。
    孟欣紧紧跟在她后面，双眼禁不住模糊了。这声音似曾相识，十年以前，还是更久一些？总之是记不清了。
    自从有了爬楼轮椅，陈亚的心情明显大好，自己开着轮椅这里看看那里逛逛，也不让孟欣跟着。尤其是孟繁星在家的时候，她更加有意炫耀，带着儿子去附近的小超市买菜，到对面的酒行买酒，还去花店买花。儿子拿了期中考试成绩单回来，她更是高兴得带着一家人去饭店撮了一顿大餐。
    陈亚想方设法让自己高兴起来，因为她想让快乐冲淡心中的恨。她心里很清楚，不管余生还剩下多少，都是给儿子留下的。他小学要毕业了，六年以后，他也将长大成人，也将步入大学的殿堂。到那时，她也能毫无牵挂地离开了。为了这个目标，陈亚尽量控制自己不去恨，甚至不去想。
    杨德阳。这个人，甚至这三个字，只要一想起来，就恨得心神恍惚，浑身止不住剧烈抽搐。
    她担心这么恨下去，坚持不到六年以后儿子成人的那一天。
    不喜欢一个倾心去爱的人不容易，不恨一个把你推进万丈深渊的人更难。陈亚只好想办法不让自己独处，只好更加依赖孟欣，恨不得做梦也做双人的。
    孟欣的性格优势体现出来了，除了接送孩子买买菜，他平时都待在家里，给花城的同事们发发信息打打电话，上上网写写代码，其余的时间除了睡觉就是伺候陈亚。
    可惜生活毕竟不是日出日落那么平淡，无论陈亚如何小心翼翼，搅局的人总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