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冉一面觉得圣女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毫不在乎的态度很可怕，一面又觉得圣女不过是表露了一个少女正常会拥有的情绪。

    或许她的到来才为圣女提供了这种情绪表露的机会。

    此前的圣女一直是无人可以倾诉、无人可以倾听的状态。

    洛景华“叛逆”的行为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在眼里，又被多少人记在心里。

    总之在他辞别洛昊苍后入座，这场圣女期待已久的审判终于开始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甚至头皮发麻。

    冉冉也不知道圣女是如何做到的，或者说圣女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准备。

    她只听到“砰”的一声，洛平阳的尸体从极高的地方掉下来，正正好砸在洛昊苍面前。

    血肉构筑的身躯在地上砸开一朵红粉色的花，残肢断臂和内脏碎块混着冷却得有些粘稠的血液四溅开来。

    一具完整的尸体在顷刻间变成一滩烂泥，而这滩烂泥也溅射到洛昊苍的眼睛里、嘴唇上、身体的各个地方。

    那场景就像死去的洛平阳化成一堆血红色的泥，淅淅沥沥攀上了洛昊苍的身体，而被他攀过的地方，自然而然就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尖叫大叫是后知后觉才响起的。

    事实证明，男性在极度震惊和崩溃的情况下也会尖叫，仿佛成千上万道鸣笛一同作响。

    其中，红夫人是叫得最凄厉的，面对爱子尸体的惨状，她像一只被活生生折断翅膀的鸟，除了凄厉的啼叫什么也做不了。

    那声音像无数道利刃，直接穿破所有人的耳膜，比无数的指甲在黑板上刮擦还要令人难受，配合着眼前的景象，冉冉感到胃里一阵翻涌。

    红夫人一边叫一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她整个人像她死去的儿子一样，逐渐变成一滩贴在地上的烂泥，再也没有起来的气力。

    终于她的叫声也消失了，就好像她的理智终于回归，她终于意识到，无论她怎么叫，化作肉泥的儿子都不会复生。

    红夫人两眼一黑，直接昏死过去。

    洛昊苍没有昏倒，或许是他洛家族长的权势支撑着他，在这种情况下也能保持镇定。

    但冉冉能看出，他的镇定是强装出来的，一座徒有其表的高山，只剩下薄薄的供以维持外表的岩壳，内里早已崩塌殆尽，空洞一片。

    冉冉看到他双眸中的瞳孔正在剧烈地颤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老了许多岁。

    抛去前因后果，正在冉冉面前上演的是一出人间惨剧。

    而她此时不免关注这出惨剧的创造者，或者说始作俑者。

    圣女正在笑吟吟地观赏，脸上的笑容与冉冉哄得她开心后的笑容别无二致，甚至还要更开心一些。

    冉冉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逐渐弥漫开来，冷得她浑身的寒毛乍起。

    圣女察觉到她的视线，偏头看她，“如何？能不能到达你期望的程度？”

    冉冉打着寒颤说不出话。

    明明圣女是这世上最不通情理之人，她却能知晓用什么样的方法惩罚洛昊苍和红夫人最残忍。

    冉冉迅速低下视线，“……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圣女表现出对她的一贯亲昵，贴近她耳语，“那你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呢？”

    冉冉现在已经无法再关注这些，她只想知道圣女要怎么收场！

    此举无异于彻底与洛家交恶，难道圣女就没想过后果吗？

    众人的惊呼、震惊的絮语，像魔鬼的一串串字符钻进冉冉脑子里，搅得她的头一阵阵发痛。

    她自诩从来不是一个心软的人，也曾用残忍的手段对待过别人，可圣女用洛平阳尸体造就的这一幕……

    实在太有冲击性。

    她难以缓过来。

    台下的洛昊苍终于回过神，他的双手悬在空中，因为在洛平阳尸体落下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做出了用手接住的动作。

    刹那间的反应骗不了人，洛昊苍是真的想要接住尸体。

    只是冉冉不明白一点，洛昊苍到底有没有看清尸体是他的宝贝儿子，看清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要是没看清……

    冉冉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一个能下意识拯救他人生命的人，无疑是善良的，而一个纵容孩子无恶不作的人，无疑是邪恶的，这两者好像完全扯不上关系。

    割裂得仿佛不能在一个人身上共存。

    但如果洛昊苍真的没看清、他真的想救人、两种完全矛盾的特性真的在一个人身上共存…

    冉冉也只能感叹，或许这就是人性。

    洛昊苍的双手颤抖如风中残烛，因为爱子的惨死，他刚毅的面容上顷刻间落下泪来。

    “……圣女……”

    “……你是何意啊！”

    父亲的疾呼包含着无尽的痛楚，圣女面无表情，只是拍了拍手，十名圣白卫中的白二领着一人从高台缓缓走下。

    是谷凡。

    此时他的神情像极了圣女，冷得像冰。

    冉冉不知道他怎么看待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尤其是在目睹洛平阳尸体的坠落之后。

    “这位是因为洛平阳恶行而产生的受害者，名叫谷凡，他的哥哥长期受洛平阳欺压、被洛平阳折磨，最终惨死，他的家庭因为洛平阳再也回不到从前，而他同时……”

    “也是杀害你儿子的凶手，他对洛平阳完成了符合情理的复仇。”

    “但无山要的，只有公平二字，人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如今洛平阳已死，我自然也不会让谷凡继续好端端活着。”

    圣女的话无疑是令洛昊苍猝不及防的，从未有一个人的定位在他心中如此模糊。

    不是敌人、不是对手、不是合作伙伴，更不是朋友。

    如果一定要寻找一个贴切的词汇，圣女在洛昊苍心中更像一个顽劣的孩童。

    只有顽劣的孩童才会上一秒用石块将人砸伤，下一秒又拉起手不停说着两人间的亲热。

    在洛昊苍看来，圣女用洛平阳的尸体大做文章是在示威，而此时宣告杀死谷凡又是在示好。

    如果冉冉能读懂洛昊苍的心理活动，一定会摇头叹息。

    都错了，圣女没有示威也没有示好。

    她的动机纯粹无比，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

    她希望她是一个公正的人。

    洛平阳和谷凡的事既然发生在无山地界，那就属于她的管辖范畴，她要遵循公平的原则解决这件事。

    但这一切洛昊苍是不知道的，他在台下老泪纵横，“既如此圣女何不把人交给我们洛家处置…何必，何必如此对待阳儿的尸首啊！”

    圣女冷笑一声，“难道他不应该被如此对待？”

    后面紧接着的一句话更是宛如魔鬼的低语。

    “我不仅要这么对待洛平阳，还要这么对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