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老头要探监，感觉是个外国人。”

    “探视的犯人是外国人？”

    “我说的是，老头可能是外国人。”

    “哦，犯人叫什么？”

    “菲尼克斯，那片区域是你负责的，你不知道他吗？”

    “好像是前几天入狱的，长得高高瘦瘦，据说是因侵犯养女，和家暴妻子、私藏违禁枪械进来的，现在只是暂时关押在这边，等法院审判之后，估计就要关进重刑区那边了。”

    “你去把他带到057号接见室，那外国老头已经在里面等他了。”

    ……

    光线昏暗的单人牢房中。

    菲尼克斯漠然地坐在坚硬的床板上，看着面前的铁栅栏发呆。

    “菲尼克斯，有人探望你。”

    一个满脸横肉的狱警来到门外，用钥匙将门打开，示意他跟着出去。

    菲尼克斯看着对方，没有动作。

    见到他的样子，感觉到权威被挑战的狱警当即骂道：“耳聋了吗？还是要我帮你拒绝掉开庭前所有的探望？”

    “不好意思。”

    菲尼克斯回神站起身，跟着走出了牢房。

    沿路经过的牢房里，不少囚犯对他投来了注视，有好奇有凶狠，不少人还避开狱警的视线，对他做出了挑衅的动作。

    人身自由被限制住，这是他们少有的娱乐方式之一。

    “江先生。”

    来到接见室，菲尼克斯发现探望自己的人竟然是新工作的老板，这让他有些惊讶。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江仁关心地问道，并示意他坐下。

    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一张桌子两张椅子，以及两名狱警。

    菲尼克斯坐到江仁对面，看了眼旁边守候的狱警，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江先生，我没有侵犯养女，也没有家暴妻子，更没有私藏违禁枪支……”

    他的语调不再像前几日下班时那么平澹，隐隐可以听出一丝激动。

    其后，他更是不待江仁回应，就自顾自地说起那天晚上提前一小时下班的遭遇。

    路上发生车祸，前往孤儿院探望。

    以及回家之后撞见妻子正与人偷情，愤怒之下想把他们赶出去，不想被情夫偷袭打晕，醒来时就见到数名探员，声称自己侵犯养女家暴妻子……

    随后就被他们抓入执法局，不过一天就进入了这座监狱。

    “……江先生。”

    说到最后，菲尼克斯看着江仁道：“你相信我吗？”

    江仁认真道：“当然，我相信你没有做过那些事，你是被冤枉的。”

    听到这个回复，菲尼克斯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沉默了下来。

    江先生相信又有什么用？

    只有负责审判的法官相信才有用。

    可不论是人证，还是物证，都把目标指向了自己，将自己定为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菲尼克斯。”

    江仁见他沉默了下来，便说道：“这是关系着你未来的桉件，任何人都可以放弃，但唯独你不能放弃。”

    菲尼克斯点点头：“不能放弃，我明白。”

    江仁开口道：“你的手给我。”

    右手？

    菲尼克斯心中疑惑，但还是伸出了一只手。

    “在我的家乡，这是一种赐福方式。”

    江仁握住他的手，道：“如果当你发现没有退路的时候，那就追寻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那样做，或许不会让情况变好，但至少不会变得更差。”

    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菲尼克斯还是点了点头：“我会的，谢谢江先生。”

    江仁又说了几句意义不明的站，正当菲尼克斯准备说些话时，旁边的狱警就打断了他的话：“时间到。”

    这座监狱正常探监时间，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左右。

    以菲尼克斯还未经法院审判的身份，正常情况下探监时间应为一个小时，现在才不过几分钟，显然不是狱警等的不耐烦，就是故意想给他难看。

    “去吧。”江仁笑笑。

    “江先生，谢谢。”

    菲尼克斯站起身，向江仁躬了下身子，然后才跟随着狱警的脚步离开房间。

    最后这个感谢，不是因为江仁说的话让他心有所感，而是江仁是第一个主动前来看望他的人。

    “种子已经种下，接下来就是静等发芽。”

    江仁看了眼数据面板上削减大半的邪能，然后跟着身旁狱警从另一扇门离开。

    世界上没有天生的罪犯，但有天生的罪犯预备役。

    菲尼克斯正是这么一个人！

    孤儿院院长早早地发现了他的潜藏性格，为了能够让他过上正常的生活，花了大量时间改变他，让他能够走上一条正常人的道路。

    但这与其说是改变，不如说是自我压制。

    真正的性格被压制的同时，思想上和身体上的天赋也一同被压制，变得与普通人无异。

    强行压制的后果，就是一旦引爆，原本被压制的性格和天赋也将会变得更加极端。

    说不上这样是好是坏。

    如果没有意外，菲尼克斯未免不能平静地过完一生，可世界上最容易发生的就是意外。

    两天后。

    庭审开始。

    艾梅柏的亲生女儿，现年二十岁的艾什莉作为受害者和证人被带了上来。

    比普通人略大一倍的吨位，鼻子和嘴巴各套了两个环，胳膊上还有着鲜红色的骷髅纹身，以及一头染成酒红色的头发。

    光看外表，反而是菲尼克斯更像受害者。

    “法官先生，我叫艾什莉，是那个人渣的养女！”

    艾什莉在得到法官的示意后，恶狠狠地看向菲尼克斯，五官缩在一起想挤出几滴眼泪，酝酿了几秒后实在挤不出，只好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作出一副委屈的表情：“就是这个人渣，在与我妈妈结婚后，就通过各种方式，触碰年幼不懂事的我……”

    “第二年，他对我伸出了魔爪……”

    “那个时候，他还警告我不要告诉妈妈……”

    “后面妈妈发现我的状况不对，跑去质问这个人渣，结果人渣马上就暴露了真面目，开始殴打妈妈，甚至放言妈妈要是把事情告诉外人，就要杀了妈妈和她的家人……”

    “为了让我们听话，他经常给我们展示很多枪店买不到的违禁武器……”

    “他就是一个人渣！一个恶魔！”

    “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毁了我的人生！”

    说到最后一句话，艾什莉犹如一只发疯的野猫，扭曲的脸色中带着凶恶与仇恨。

    这副样子不但没有惊起法官和陪审团众人的反感和厌恶，反而还让他们心里的同情更甚了。

    因为在他们眼中，这叫真性情。

    毕竟在无病无灾的状况下，很少会有人把自己的身体作贱到艾什莉这副样子。

    以此来看，可想而知菲尼克斯做的恶有多过分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

    旁边坐着的艾梅柏见到周围人的反应，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女儿的性格很叛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离家出走，与一个三十多岁的黑帮混子住在一起，平时不要说回家，连个电话都不会打。

    为了能够让她说出这些编造的话，除了动之以情外，最关键的还是一万希普币的酬劳。

    如果没有后者，她绝对理都不会理自己。

    不过从现在来看，这笔钱花得很值。

    有了自己和女儿的作证，再加上那个拆迁计划背后的大人物配合，到时自己可以拿上一大笔钱，菲尼克斯也永远出不来了。

    想到对方前几日想把自己赶出房子的冰冷表情，艾梅柏就感觉到无以快意。

    “……”

    菲尼克斯沉默地看着艾什莉的表演，内心满是冰冷之意。

    不是对养育多年的养女的污蔑，也不是法官和陪审团那些人看向自己的厌恶目光，而是一种犹如旁观者视角的澹漠冰冷。

    这个时候我应该作出什么反应？

    伤心？痛苦？绝望？

    菲尼克斯想了想，忽然感觉有些累了，他不想再模彷别人了。

    庭审仍在继续。

    法官并没有给菲尼克斯多少自辩时间，就把艾梅柏和一些菲尼克斯邻里朋友之间的证人唤了上来。

    艾梅柏的演技很好。

    一上来就痛哭着掏出几张伪造的病历单，然后展示着身上用化妆品和颜料伪装的伤势，并一边控诉着菲尼克斯的家暴，以及各种死亡威胁。

    看那样子，完全就是一个被家暴欺负的可怜白莲花。

    紧接着上来一名探员，展示出在菲尼克斯家找到的违禁武器照片。

    随后，又上来了几名邻居作为证人。

    一个个信誓旦旦地说菲尼克斯平时性格暴躁，喜欢对人动手，时常打骂妻子，他们敢怒不敢言。

    曾经与他们聊天的时候，还提到过对于养女的侵犯，以及收藏违禁武器的事情。

    人证物证俱在。

    为菲尼克斯申辩的免费律师，无力辩解了几句，便选择了放弃。

    “菲尼克斯，你有什么想要说的？”

    法官看向总共就没说过几句话的菲尼克斯。

    菲尼克斯摇摇头，僵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他心知不管说什么都改变不了结果，所以也就没必要说了。

    “犯人菲尼克斯家暴妻子、私藏违禁枪支弹药、侵犯未成……”

    法官将罪名一一列出，然后说出了判罚结果：“99年刑期！”

    99年刑期，完全可以说得上无期徒刑。

    不，法律上的无期徒刑不过二十几年，而99年是真正意义上的无期，因为不可能有人能活到出狱。

    “99年……”

    菲尼克斯看着结果宣判后，艾梅柏和养女脸上的笑意，以及陪审团那些人对他投来的冷眼，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时候，他在乎的并不是今后都将在监狱中度过。

    而是自己入狱的信息如果被院长得知，会不会让她担心，万一影响到她的身体就不好了。

    还有，没了自己带头，参与抗议拆迁孤儿院的人群还能组织在一起吗？孤儿院会不会被拆掉？

    菲尼克斯有些担心。

    可是，他现在又什么也做不到。

    人生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无力和弱小，对强大的渴望在心中慢慢生根发芽。

    没几天。

    菲尼克斯被转移到了服刑监狱，位于肯特城外不远的查来姆州立监狱。

    经过了详细的身体检查，他被剃掉了头发，换上了一身带有编号的囚服，然后被关入了一个十六人间的牢房。

    一进去，他就遭到了里面15人的殴打。

    那些人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打他不是为了立规矩，也不是为了让他守规矩，而是外面有人给了钱。

    菲尼克斯没有反抗。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体，反抗只会迎来更惨烈的毒打。

    相反，如果护住重要部位，能让自己恢复得更快些。

    由于伤势不轻，菲尼克斯在监狱的医务室里待了数天，就在伤好得差不多要被送回牢房时，有人来探监他。

    来到接见室，他见到了一个让他感到意外的人——院里的志愿者“塞尔薇”。

    塞尔薇神情悲伤，看不到半点平时的笑脸。

    她与其说是来探监，不如说是来告知一件事情，一件关于院长玛莉的事情。

    ……

    “你说什么？”

    菲尼克斯死死的看着塞尔薇，一字一顿地问道。

    塞尔薇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可怕，被吓得沉默了一会儿，才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就在你被判刑的第五天，也就是前天，孤儿院就被下发了最后通知令，责令我们两天之内必须离开。”

    “院长没有跟他们争执，找了一家偏僻的院房子，准备用两天时间把孤儿院里的东西搬过去。”

    “可没想到，通知令下发的第二天，就有拆迁队过来强拆。”

    “院长她……院长她躲避不及，被一堵石墙压住……死了。”

    说到这里，塞尔薇伤心的低头抽泣起来。

    “这样啊。”

    听到与刚才别无二致的话，原本情绪激动的菲尼克斯，不知为何又平静下来。

    这一刻，他脑海中闪过院长曾对他说过的话。

    ——维护规则，规则也会维护你。

    ——做一个善良的人，神会庇护你。

    ——平凡是好事，要甘于平凡。

    ……

    这些曾经被他铭记于心的话，现在想着总觉得有些恶心。

    不知为何。

    最后菲尼克斯脑海中闪过了一张苍老的东方面孔，以及对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当网要将你的一切都夺走时，不用害怕，尝试着去反抗，不用担心撑破它你会死，情况已经不会变得更糟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