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水过后,安陵容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任由皇上将她从水里抱回到床上,手脚瘫软地躺在他怀里:“皇上夜半乔装而来,就是为了折腾臣妾吗?”
皇上眼底闪过笑意:“朕何尝想了,分明是妮子刁滑,勾得朕难以自持。”
安陵容有些气恼,懒懒得抬头看了皇上一眼,鼻音轻哼一声,扭开头不理他。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皇上抱着她靠在床头,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今日朕召见了年羹尧,恃才放旷,骄横无状,朕实在容不下他。”皇上沉声冷冷说来,末了却是一声叹息,“但眼下朝廷没有人能像他一样能够领兵打仗,威震边境,朕再容不下也要容他,华妃,朕也得宠着。容儿,你父亲近来又立了大功,等到了年下,朕就再升一升他的官职,到时候,你家世渐显,她想要动你也要掂量三分。”
“皇上,臣妾不怕。”安陵容抬头,认真地看着皇上,“皇上费心保护臣妾,臣妾都知道,但臣妾也想保护皇上。为了皇上,臣妾愿意去面对后宫风波。”
皇上心头触动:“可是朕舍不得。”他用力将安陵容抱紧,声音莫名带上几分悲凉,“朕这一生,从没有过至亲之人,唯有纯元曾短暂地陪伴过朕。先帝从未疼爱过朕,皇额娘早早离世,额娘偏心老十四,手足兄弟除了老十三外,各个背后对朕放冷箭,朕孤身一人坐上这至尊之位,有时候回头看看,身后竟无一人。容儿,如今朕的身后有了你,朕想护着你,不想你受半点伤害。”
安陵容心头狂跳不止,这一番话让她心里萌生出几分愧疚,无言,她只能用力回抱住皇上。
送走皇上,安陵容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小主,皇上待您真好。”翠音将皇上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哪怕是华妃和如今的莞贵人,都不曾被皇上这样对待呢,这样的热乎劲,也就当年纯元皇后在的时候,皇上才有过。”
安陵容听完,心里又是一跳。她没想到,她的一番话竟是误打误撞地走进了皇上心里,让皇上以为自己是真心实意地爱他,才回报以同样的爱意,她忽然有些心慌,这样真切的爱她承受不起,若是有朝一日谎言被拆穿,她会是怎样的下场?安陵容不禁打了个冷战。
“小主快些进屋吧,这天气可冷得很。”小印子赶紧让安陵容回屋。
屋内炭火烧得火热,安陵容却浑身冰凉。
头疼得很。
她本想着皇上因着这件事情能够对她稍稍有些不一样,日后在宫里,她能有一份倚仗,可以安度余生,前世怎么求也求不到的帝王情爱,这一世她却在她只想努力谋求一分来自保其余的不强求也不想求的心态下,竟被回报以十分真心。
想起前世种种,安陵容实在难以迈过心里那道坎儿去回应这份感情,那些伤害与痛苦,不是重来一世就能磨灭的,就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血脉里,每每细细回想,总会牵动万千情绪。
怎么办才好?
安陵容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头顶的帷幔,睡意全无。
秋来百花杀尽,唯有华妃一枝独秀。
这日,沈眉庄来找甄嬛,一面进屋一面脱去身上的披风:“也就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躲懒了,昨儿晚上发生的事情可听说了?”
“正巧,姐姐与淳儿前后脚。”甄嬛停住翻书的手,笑着说道,“淳儿刚和我说了昨天晚上的事情,正忙慌慌地安慰富察贵人去了,才走一盏茶的时间。”她拉着沈眉庄的手一道坐下,“昨晚的事情怕是已经满宫皆知了。”
沈眉庄轻叹了一口气:“是啊,富察贵人擅长古筝,曾在除夕夜宴上一曲扬名,皇上还夸过她两句。昨晚皇上翻了华妃的牌子,夜深了,华妃居然让周宁海去请富察贵人,说是皇上想听她弹琴。富察贵人原本也不想去,但奈何年羹尧如今权势滔天,富察贵人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周宁海三请四请的,她少不得要去露个脸。”说到这里,沈眉庄又是叹了口气,“到了翊坤宫就知道不对劲,华妃仗着这些日子得宠,又有年羹尧撑腰,当着皇上的面儿羞辱富察贵人,拿她当乐妓取乐,最后还是皇上看不下去了才让她回来。”
甄嬛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淡淡道:“她想借着踩旁人一脚来凸显自己的身份和恩宠,她昨晚闹这么一出,皇上未必会高兴。”她将书放到一边,“富察家到底是高门显贵,华妃这样目中无人、肆意妄为,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她的心思吗?我看她是前阵子被压得太狠,如今一朝得势,越发猖狂嚣张了。”
“昨晚富察贵人是哭着出翊坤宫的,回到延禧宫后,又哭又砸,直闹到天明。”沈眉庄说起后续的事情,“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只觉得自己丢了大脸面,把自己关在寝殿里怎么也不肯出来,我来之前也去劝过,最后也只有齐妃进去了。”
甄嬛苦笑一声:“幸好皇后娘娘因着生病取消了晨昏定省,我窝在碎玉轩里避着不见她倒还好些,如今出了这档子事,真怕哪一天她也盯上我,让我也去一趟翊坤宫。”她目光落在远处空荡荡的东配殿,感叹道,“皇上真是护着容妹妹,早早就把她禁足关进了梓椿阁,华妃便是想找她麻烦也找不到人。”
沈眉庄也是轻笑,说道:“我倒是觉得容儿这事只是偶然罢了,偏你,硬要说成是皇上护着她,禁足的事情也能是随便就能下旨的?如今这宫里除了华妃,也就你还得皇上宠爱了,前些日子还抽空来陪你用膳。”说起安陵容,沈眉庄也是担忧,“眼看着容儿禁足也快有两个月了,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放她出来,若是皇后娘娘没有生病,倒还能劝一劝皇上。”
甄嬛只是抿了抿嘴角。
她认为皇上禁足安陵容是为了保护她这件事情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有意试探过皇上才得出的结论。那日她对皇上提起安陵容禁足快有一个月了,想着让皇上念及往日情分放她出来,结果皇上意味深长地同她说了一句“近来宫中恐要起风波,容儿不宜出来”,甄嬛才明白,安陵容并非是被皇上厌弃,而是得了皇上的重视。
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甄嬛是有些嫉妒安陵容的。
她自认为自己是后宫里最得皇上宠爱的人,也曾祈求皇上宠她的时候多一份真爱,但皇上并没有给她一个承诺,而是转头真心托付给了安陵容,这样的落差让甄嬛未免有些难受。
她该从何说起呢?皇上待她自然也是很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甄嬛只能苦笑,就连她自己也开始厌弃自己,觉得自己贪心不足。他是皇帝,心里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人,一颗心切成好几份,一份爱分给几个人,这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心痛呢?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安陵容呢?
“别想了。”沈眉庄见甄嬛深思不语,便知道她又自己钻牛角尖了,“明日就是赏菊大会了,皇后娘娘抱病,所以一应事宜全权交给了我。如今宫里的风向变了,华妃虽还没有恢复协理六宫之权,但众人已经事事为她马首是瞻,我虽担着操办赏菊大会的名头,能使得动的人却寥寥无几。”
“辛苦姐姐了。”甄嬛勉强露出笑容,又同沈眉庄说了几句。
沈眉庄手头一堆事情,没再久留。
竹青端着刚泡好的茶走进来,殷切地关心甄嬛:“小主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奴婢去请温太医过来瞧瞧?”
甄嬛摇了摇头:“没事。”
竹青眼珠子转了一圈,忽而说道:“小主前些日子让奴婢去梓椿阁送东西,打眼瞧着,容贵人倒是什么都不缺的样子,豆蔻姑娘把东西接过去的时候,连句好话都没说,跟理所应当似的。”她忿忿地替甄嬛打抱不平,“奴婢是觉得,容贵人也忒没良心了,小主待她那么好,她一句感恩的话都没有,倒显得是小主上赶着捧她一般。凭小主的容貌才情,甩她一百条街都有,她还自觉得有资格在小主面前摆架子。”
“既然她不缺,那以后就别送了。”甄嬛喝了口茶,淡淡地说道,“这些话以后别再说了,让人听去了还以为我见不得容妹妹好呢。”
见甄嬛神色如常,竹青心里打了个突,请罪道:“奴婢多嘴编排主子,还请小主责罚。”
“你不过看到了我不曾看到的东西罢了。”甄嬛对着她勉强露出笑容,“这些事儿若不是你同我说,我根本不会知道。只是总要小心隔墙有耳,别落了旁人口舌才好。”
“是。”竹青点头应下,复又瞧瞧打量着甄嬛的神色,说道,“奴婢只是替小主感到不值得,容贵人的相貌不出众,才情也不过平平,若不是先前和小主同住在碎玉轩,她哪里有机会能够日日见着皇上?小主还时常在皇上面前替她说话,这才让她一步步在皇上面前得了脸。小主真心为她,最后却是给她做了嫁衣裳。奴婢是心疼小主。”
甄嬛看着桌子上看到一半的书,落目在一句“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烦躁,抬手将书合上丢到了一边,又想起安陵容曾经说过的“分得皇上宠爱自然是各凭本事,若不得宠,只能反省自己,怨不得旁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抬眸看向窗外,忽然突兀地说了一句:“以色侍他人,能得几时好。”
既然如此,那就各凭本事争一争好了。
沈眉庄在圆明园经历了一遭后,办事越发上道起来,纵使华妃明里暗里使了不少绊子,沈眉庄还是把赏菊大会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除了日常宫里喜欢热闹的几位嫔妃外,连久居深宫的几位满族蒙族的贵人常在也出席参加,倒是压了华妃一头。
“听说博尔济吉特贵人当众顶撞华妃,华妃气了半晌愣是不敢罚她。”豆蔻将赏菊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说给安陵容听,“真是奇怪,一个小小贵人,怎么就能让华妃这么忌惮呢?”
翠音给安陵容舀了一碗粥递过去,闻言笑道:“华妃娘娘所依赖的不过两样东西,一是年家如今的权势,二是与皇上自潜邸时就有的情分,但这两样放在博尔济吉特贵人面前都是不够看的,那位可是有着孝庄皇后做背景呢,更是蒙族出身,哪怕只是一个贵人,也足够让华妃投鼠忌器了。都说满蒙是一家,华妃折辱了富察贵人,博尔济吉特贵人怕是去给富察贵人撑腰的。”
安陵容胃口有些不好,吃了两口就放到了一边,听翠音说来,不觉得叹了一声。当年她被华妃当成歌伎一般折辱,除了甄嬛帮她之外,谁都躲在后面看笑话,这次轮到富察贵人,人家转头就有人站出来替她出气,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华妃这次也算踢到了一块铁板。”安陵容回过神来,笑着说道,“满宫里她挑谁不好,偏要挑富察贵人。”她搓了搓手,抱住手炉取暖,“这几天越发冷起来了,怕是要下雪了。”
莳萝点头,拿来一件稍微厚一点的外套披在安陵容身上:“是啊,再过几天就是小雪了。”
安陵容轻轻眨着眼,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枝桠,心里存了疑惑。这段时间,好像莞姐姐没怎么给她送过东西了,都是眉姐姐差人送东西来,是,发生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