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闻听噩耗,甄嬛愣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眼泪唰的掉下来:“怎么会……怎么会是安康呢?”她想起安陵容生产那日的艰辛,捂着胸口心痛万分,“容儿可怎么是好啊?”
“容儿她不吃不喝地守了安康七日,封棺那天,她枯坐在静安庄里,谁劝都不走,直到她虚脱得累晕过去,才被皇上抱回未央宫。”沈眉庄擦擦眼泪,说起这段时间的事情来,“后来,她也不去静安庄了,莳萝喂她她就吃饭,给她盖被子她就睡觉,但是睡醒了她就去绣春阁,在里面一坐就是一天,皇上每天都去看她,生怕她跟着安康去了,亲自抱了弘昊去守着她。昨日不知怎的,容儿在绣春阁大哭了一场,当晚就病得不省人事,我出宫那会儿,采月说人都烧得有些糊涂了……”
甄嬛痛到说不出话,她用力捶了捶胸口,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忍着眼泪一字一顿道:“定是皇后!”
“是,我和敬妃端妃已经查得明白,那日是敏嫔支开了豆蔻,单独带着安康上了重阳楼,安康坠楼后,她便匆匆回了翊坤宫,直到豆蔻拿了披风回去找人,才发现安康摔在了楼下。”沈眉庄恨得不行,“敏嫔先前一向和容儿交好,容儿也一力捧她,没想到,竟是养虎为患。”
“敏嫔是谁?”甄嬛沉声问道。
“是你走那年新选入宫的秀女,脾性和以前的淳儿很是相像。”沈眉庄顿了一下,说道,“贞嫔这几年和皇后走得越发近了,几乎到了皇后发号还未施令她就上赶着做事的地步,另一个便是祺嫔,只是祺嫔伤了脸,恩宠到底比不得贞嫔,所以皇后也更看重贞嫔一些,敏嫔的宠爱和她不相上下,所以容儿这两年多是捧她来牵制皇后。不过近来叶答应进宫,皇上倒独宠她一个了。”
甄嬛对这些无有所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而叹了一口气:“容儿待敏嫔好,大概也是怀念过去和淳儿交好的那段日子吧。”
沈眉庄心里有些触动,想起初进宫那时候的光景,只觉恍如隔世:“我有时候也会想,若是能一直停留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这宫里的日子难熬,嬛儿,我听了你的话,这些年锋芒渐收,不叫皇后她们注意,只是一心侍奉太后,悉心照顾胧月,所以,很多时候容儿只能单打独斗,幸而皇上待她一向都是好的,她封了贵妃后,皇后一直忌惮着不曾动手。”
沈眉庄顿了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隆科多和怡亲王一前一后地去了,皇上一时间手里没什么得用的人,今年四月份的时候还生生累病了一次,过后他便提拔了安伯父,又给安家抬了旗,想是皇后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这才动了手。我细细地追查了一回,发现敏嫔早就和皇后搭上了关系,她埋伏在容儿身边,只为有一日给她一记重击。”
“她真是好狠的心,当年害得我小产,如今又害了安康。”甄嬛才刚下去的眼泪又浮了上来。
“宫里的孩子向来都活得艰难,容儿一向将两个孩子保护得很好,若不是因为信任敏嫔而疏漏了这么一次,也不至于如此。”沈眉庄恨恨地咬牙,“敏嫔自知在劫难逃,跪于御前请罪,却只言不提自己构陷安康之事,只说安康是意外坠楼,她拉扯不住,后又惊吓,这才逃避不肯见人。皇上本要罚她,太医却诊出她已有孕一月,又有皇后力保,事情竟就这样翻篇了,当真是让人心寒。”
甄嬛心头发颤:“皇后啊皇后,她被容儿压制了这么久,终于是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往后宫里怕就是她一人的天下了。”她紧紧握着沈眉庄的手,凄哀道,“眉姐姐,你和容儿可要怎么办才好啊?”
沈眉庄抿嘴勉力笑笑,安抚她道:“当年我协理六宫时,容儿便提醒我要培养心腹,如今宫里几个管着要紧差事的人都听命于我,我倒是可以继续避世,只是容儿辛苦,为着一双儿女、为着皇上宠爱,她这两年不得不和皇后争锋相对,我只怕接下来,她要疯魔……”她犹豫了一瞬,“我与她唇亡齿寒,若到了要紧关头,我必定也是要襄助她的。”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沈眉庄又说道:“这些年,我和容儿心里总想着你,想着有朝一日能帮你洗雪沉冤,可总也抓不住什么有用的把柄。皇上病的那一场,容儿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收了手不再让人去查了……”
甄嬛闻听此言,猛地心弦一动,记忆迅速翻到那一页,想起那阵子允礼也在宫里侍疾,不由得心中浮起来一个大胆的猜测。
然而,沈眉庄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无瑕再顾及其他。
“今日,我千辛万苦来找你,是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想来告诉你,容儿倒下了,这事儿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去商量。”沈眉庄的目光倏然沉到了底,恍若幽深古井一般,转而露出焦急又忧虑的神色,“你的父亲,他在蜀中骤得重病,如今病重垂危。”
甄嬛怔怔呆住,几乎不敢相信,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颤抖着问道:“父亲好好的,怎么会病重垂危呢?”
沈眉庄忙忙按住她:“是,甄伯父虽然被流放,但身子一向都是好的,我犹豫了好些日子,要不要来告诉你,我又怕你知道了只会一味地伤心,可是,思前想后,我担心甄伯父的安危,还是忍不住要来告诉你。”
“父亲身体康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甄嬛惶然不知所措,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父亲在蜀中一向有人照拂,这些年从来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如今,容儿刚被打压,紧跟着就是我……她们有备而来,只想借机置我和容儿于死地!”
沈眉庄沉眸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如今你被废出宫,容儿失了安康伤心欲绝,她们便趁机对甄伯父出手,下一个只怕就是安伯父,不是皇后那边使的手脚,就是瓜尔佳氏在外面的人,只是我没想到,她这般心狠,连半分余地都不愿留给我们。”
“她们为何要这样苦苦不肯放过!”甄嬛气极,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尖锐。
“嬛儿,眼下不是生气难过的时候。”沈眉庄劝慰甄嬛稳住心神,说道,“甄伯父被人暗算,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想办法把他从蜀中接回来医治,悉心调理或许就好了,不过我也担心安伯父的安危,再过几天他就要回京了,我只怕他在半路上遇着什么危险。”
甄嬛勉力镇定下来,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为父亲医治的事,我会尽力想办法的,至于安伯父,眉姐姐,我鞭长莫及,此事还是需要你多多费心。”她本打算着等允礼回来,便服下假死药,离开凌云峰、离开京城,从此隐姓埋名,和允礼逍遥江湖,如今看来,怕是不能了,只求允礼快些回来,好让他想办法找人为父亲医治才是。
沈眉庄含泪点头,采星却是从外头走了进来,俯身行礼说道:“启禀娘娘,时辰到了,咱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宫去,该起驾了。”
“好,我知道了,让轿子先候着吧。”沈眉庄淡淡吩咐了一句,转而对甄嬛说道,“嬛儿,我要走了,你只记着我一句话,好好保全自己,这才是最要紧的。”
甄嬛亦是眼中含了泪:“宫中险恶,你和容儿也要小心为是。我们再相见……”她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沈眉庄被催促着上了暖轿,迤逦而去,甄嬛驻足在禅房门前,极目远望,群山隐隐深翠,大雪封山,一如那日她被赶出甘露寺,如丧家之犬般病倒在来凌云峰的半路时的景象,冷彻心扉。
甄嬛闭了闭眼,心头满是绝望。
如今,她只期盼着允礼能够快些、再快些回来。
然而度日如年,苦心期盼,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果郡王却迟迟未有归期,甚至连一点音讯也无了。甄嬛心里焦灼不安,却又毫无办法,果郡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全然失去了消息。
他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启程的,说好四十天便会归来,可如今都已经五十天了。
甄嬛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胸腹中窒闷的恶心再次袭来,她忍不住捂着嘴呕了一声。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流朱正在一旁缝补衣裳,见状立刻走过来给甄嬛顺气,“这几日总是恶心干呕,是吃坏什么东西了吗?等下温太医来了,可得要让他好好看看。”
崔槿汐端着一碗热水走进来,笑道:“傻丫头,娘子这是怀孕了。”她将热水递给甄嬛,温声说道,“等王爷回来,知道这个消息定会很高兴。”
可是甄嬛笑不出来:“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正说着,温实初拎着药箱走了进来,神色有些犹豫。
“你来了。”甄嬛勉强牵起嘴角,“近来宫中可还好吗?容儿怎么样?”
“荣贵妃这几日精神好些,已经能下床走两步了。”温实初走上前来,照例给甄嬛把脉,忽而手指一顿,抬头看她,眼中流露了些许不可置信,“嬛儿,你……”
“已经一个多月了。”甄嬛冷静地点头说道,“劳烦你照看我,等允礼回来,定会好好谢你。”
温实初瞠目,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脸色不断地灰败下去,颓丧地后退了两步,他似是不甘心,又似是妥协,用力闭上眼,硬声说道:“你还在等果郡王吗?可惜他回不来了。”
甄嬛愣了一瞬,紧紧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果郡王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温实初咬咬牙,一口气说完,“果郡王前往滇藏迟迟未归,宫中也没有一点消息,皇上派人出宫去寻,得到的消息是果郡王乘坐的船只在黄河里翻了船,尸骨都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