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像刘禅预料的,不管谁愿意谁不愿意,孙刘联姻这件事都会定下来。不但定下来,还急着完婚。孙权这小子就像妹妹嫁不出去似的,刚下聘就把新娘给送了来。
孙尚香是流着眼泪上的船。爹娘没了,大哥走了,二哥当家却把自己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半百老头,换成谁谁能好受?孙权都没好意思亲自来送,指派鲁肃和诸葛瑾来干这缺德事。
若是依着孙尚香的脾气,把京口全砸了她也不会妥协。可张昭的话说的重如千斤,压在她心里根本抬不起来。
她是孙坚的女儿、孙策的妹妹。父亲三十六岁被黄祖乱箭射死;大哥十七岁上阵,大小数十战,落下一身的伤疤,用了八年时间才打下脚下这片土地。而大哥才二十五岁就被刺身亡,永远葬在他为之奋斗的地方。
这土地是用父兄的鲜血换来的,如果需要为它牺牲,孙尚香不会有丝毫犹豫。
花船在旁人眼里是婚船,在孙尚香的眼里则是战船。一旦跨上去,就是付出终生。但为了江东,为了父兄,她只能接受。就像烈士接受牺牲,壮烈吗?壮烈。悲伤吗?悲伤。
不管多不情愿,东吴的婚船还是在公安靠了岸。主公娶亲,整个公安城都忙碌了起来。这将军府也怪,刚办完丧事接着就办喜事,也不知是个什么风水。
既然是联姻,就必须得讲究仪式感。在孔明亲自操办下,婚礼的一切都按最高标准大办特办。吕范作女方证婚,孙乾作男方证婚,又是接亲、又是吹打、又是拜堂、又是宴客。
将军府所有人都被派到前面招待,新房里只有孙尚香与贴身侍女红缨,房外则是陪嫁过来的三十个名义上是侍女、实际上是女儿军战士的女兵。
孙尚香让自己悲壮了一路,但进了洞房看看天黑,还是忍不住心慌起来。
“红缨,他要是来了,咱们怎么办?”
“这……,小姐,嫁人的是你,我也没嫁过,你怎么问我呀?”
“算了算了,没用的家伙。”小姐把气撒在侍女头上,伸手拿起桌上的点心啃了两口,眼珠子绕着新房上下左右地打量。
突然之间有了主意,孙尚香嘴角咧出一抹坏笑,吩咐红缨:“去把箱子打开,把女儿军的装备拿出来,叫她们全副武装,守在门外迎接新婿。”
红缨一愣,心说小姐你这是哪一出啊?就是家暴也没有新婚之夜动兵器的呀。
见红缨发愣,孙小姐瞪她一眼:“还不快去?晚了人就来了!还有,把这房间里给我挂满了兵器,本小姐要辟邪!”
红缨见小姐发飙,不敢违逆,出去给三十名女兵传令。不一会儿,这洞房可就完全变了样。两厢墙上挂起了弓弩刀剑,三十女兵顶盔贯甲,个个挎着腰刀分列两排站在门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跟谁拼命。
刘备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换来这么个媳妇。在前面一顿觥筹交错,喝的七七八八,被下人扶着往洞房里送。刚过了中庭,穿过庭院,刘备就感觉出不对味儿了。
这还是自己的卧室么?灯光闪烁之下,是啥东西在那儿闪着瘆人的光亮,要照瞎人眼呢?
再走近些看仔细,左将军这个酒意可就全成了冷汗不翼而飞了。就看那三十个站的笔挺、全副武装的女兵。这还是洞房?不是妥妥的营房么?
左将军酒醒了,彻底醒了。惊吓的醒酒效果可比醒酒汤好使多了。他也不用人扶了,伸手推开下人,问道:“这是什么?你们怎么全副武装站在我的卧房外?”
红缨见刘备发问,从队列中站出,行个军礼回答:“禀将军,我家小姐自幼喜好武事,兵刃甲胄从不离身,我等从来都是戴甲随侍。将军勿忧,小姐在房中等候,请将军入洞房。”
刘备一脑门子汗,心说你这洞房外面就这么吓人了,进去还出的来吗?这万一动起手来,三十个女兵一拥而上,就是赵云调兵他也来不及救呀。
气得刘备呵斥道:“岂有此理!大婚之日,卧房遍布刀枪,成何体统?”
可惜嘴上挺横,脚上却迈不动,死活不肯再向前一步。
红缨见状暗暗好笑,垂头答道:“将军,我家小姐就这习惯,将军打了一辈子仗,不会还害怕兵器吧?”
一句话把刘备噎着,心想兵器害不害怕得看它在谁手里呀。你们都是孙权派来的,我咋知道晚上会不会进来给我捅上一万个透明窟窿?
想到此,更不能进去了。干脆编个理由:“吾今日饮酒过量,不宜入洞房。请告知夫人,吾去书房过夜,来日再见夫人。”
刘备说罢,转身就走,把那一排女兵扔在身后,也不管她们嘻嘻哈哈的哄笑。
红缨进房跟孙尚香报告,边学边笑,孙尚香也笑:“我以为左将军多厉害,原来如此胆小。”
红缨问:“小姐,他走了咱们还要站到几时?”
孙尚香白了红缨一眼,说道:“既然人走了,你们也就歇了吧,折腾一天都累了。我这儿有你就成,让她们都下去吧。”
红缨道一声是,让那三十个女兵各自回房。
红缨帮小姐脱去礼服,换上一身轻衣。孙尚香心中烦闷,叫红缨先睡,自己走过去推开窗户,望着月光下院中的池水,突然想出去坐坐散散心。
于是推开房门往院中去。找那凉亭坐下,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心想这一刻江东也该看到同样的月光吧,思乡之情溢满胸怀,不由叹出声来。
“唉——”
孙尚香这一叹气,池塘对面的石头上竟也传来一声叹息:“唉——”,把孙尚香吓了一跳。心想这小小的院子怎么还有回声?等等,不对呀,这声音分明是个小孩子的。
她定睛望去,这才发现池塘对面的石头上坐着一个小孩,也在仰头看月亮。
孙尚香不禁好奇,一个孩子怎么也学大人叹气?这孩子是谁,为何会出现在将军府的院子里?她身手相当了得,脚步也快,三两下绕到那孩子身后,问道:“你是谁家孩子?为何在此叹息?”
这孩子自然就是刘禅,借着月光抬头看这新娘,虽说光线不好,却也能看出还真是个美人。特别她身上那一股劲儿,让刘禅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徐洁。
第一印象挺好,嘴上却不客气,歪着脑袋反问:“这脑子怎么嫁人?这将军府里还能有哪个孩子?”
“你是阿斗?”
“自然。不过那是乳名,我大名叫刘禅。”
孙尚香心想你才几岁,一个小屁孩还提什么大名。但见这孩子一点儿也不认生,说话还挺有意思,不禁好奇。便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你一个小孩子家,知道什么烦心事,还独自坐在这里叹气?”
刘禅抬头看看月亮,低头看看石头,这个位置正是甘夫人去世那天他和他爹坐过的,沉声道:“我娘没了,我爹给我娶个后妈,你说,我不叹气还能干啥?”
孙尚香眉头一皱:“你以为谁愿意给你当后妈,你娘没了可不是我的错。”
“我又没说怪你。至于愿不愿意又有什么打紧,你到底不是来了?”
孙尚香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只得搪塞:“你一个小毛孩子,说了你也不懂。”
刘禅知道她词穷,也不道破,叹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孙尚香彻底呆住。这孩子嘴里说出来的哪像是三岁儿童该说的话?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什么诗?听起来真美,第一次听到有人念出七言的诗句。
“你——,你这小孩,这、这是什么诗?在哪儿看的?”
刘禅心说糟糕,嘴一秃噜盗了版了,只得把话题扯开:“你就那么讨厌我爹?为了不洞房弄一堆女二百五吓他。”
孙尚香当然不知道“二百五”是啥意思,反正听起来就不像好话,反驳道:“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是洞房?再说我吓你爹又不是因为讨厌他,要是你姐姐嫁个五十岁的老头,你会愿意么?”
“不愿意!”
刘禅这个回答倒让孙尚香意外,只听他接着说:“但我姐姐在长坂坡走丢了,我得去把她们找回来。”
孙尚香没想到这个小娃娃不但说话像个大人,就连那深沉的心思也像。她可彻底糊涂了,不知道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既不愿意嫁我爹,为啥还要来呢?看你也不像逆来顺受的样子。”
“哼!本来就不是。本小姐在江东可是混军营的,那些糙汉子没几个是我的对手。”
“唉!”刘禅轻叹一口气:“难怪那些女兵那么二,原来都是跟你学的。”
“那么二,啥意思?她们自然是跟我学的,我是娘子军的将军,她们是我的兵,不跟我学跟谁学?”
“好吧,承认你厉害。你还没回答我呢,不愿意嫁为啥还要来?”
孙尚香突然沉默了,抬头看看月光,又想起家来,怨声答道:“还能为啥,自然是为了江东。为了江东,就算死我也愿意,何况是嫁人?”
刘禅闻言摇了摇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行了行了,我明白了。说来说去结论就一个,你哥是个大混蛋,我爹是个老色皮。美其名曰为了联盟,其实就是不把女人当回事。”
孙尚香眼眶瞬间红了,虽然她也一直这么认为,但听别人说出来她还是难以接受,恼道:“你哥才混蛋。二哥他也是为了江东,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过。”
“切!为了江东他应该拿自己去嫁人,拿妹妹去牺牲算什么好汉?”刘禅不屑道。
尽管说的不是好话,孙尚香还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小孩净瞎说,男的怎能嫁人?”
“就这意思呗。反正你也来了,生米煮成熟饭了。是不是我就得改口管你叫娘了?”
孙尚香毕竟才十六岁,听他喊娘,脸颊飞红,嗔道:“胡说,我才不要你喊娘。”
刘禅心说那最好,我还喊不惯呢。于是顺竿往上爬:“不要算了,我还不想喊呢。你年纪跟我姐也差不多,我就管你叫姐吧。阿香姐。”
孙尚香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有个香字?”
刘禅暗想糟糕,只得胡编:“我怎么会知道你名字有香字?我就是闻着你身上挺香的,所以叫阿香。”
孙尚香又是扑哧一声笑出来,拉起刘禅的手,突然觉得待在这里也不是那么可怕了。对刘禅眨一下眼睛,说:“那我就叫你阿斗,你没意见吧?”
刘禅摇摇头答道:“没意见,有啥意见?名字不就是个代号,叫啥不还是我?”
“好吧。阿斗,时候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也要去睡了。”
刘禅点头同意,跟这小后妈一顿刺挠,别说心里还真舒缓不少。行了,天色真的不早了,正经睡觉去,有事睡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