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交浅言深
作者:一吃就胖   汉阙三国梦最新章节     
    回到益汉堂内院,邓艾与王双住在东厢,孙尚香与红缨住在西厢,刘禅自己住在正屋。毕竟在旁人眼里,刘禅才是此间的主人,这样安排不会令人生疑。
    但此时的正屋内却不止刘禅,孙尚香、红缨、邓艾、王双都在。他们在许都算是安顿下来了,接下来就要开始打探刘若蝉的下落。但许都这么大,人口数十万计,若没有个方向,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曹冲的弦外之音,可以想见曹氏诸子的上位斗争已经拉开了序幕。不管愿不愿意,在曹操那里挂上了号的刘禅大概率都得卷入其中,对于深陷许都的这拨人,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既然大姐是被虎豹骑掳来,还是应当从这里入手。”刘禅先定了突破口。
    “但——但是虎豹骑乃曹——军精锐,外人难——以染指,我们如——何能探——听到它的消——息?”
    自从邓艾开始练习绕口令,口疾已明显缓解,虽还有些磕巴,却已比之前好了许多。
    “这事还须等机会。曹纯与曹休是曹氏宗族,恐怕只能多与城中的显贵来往,才有机会碰上。”
    “既然要等,那咱们现在做什么?总不能真的就在此处行医看病吧?”孙尚香这人是一天都闲不住。
    “当然不行,眼下就有个事得先给办了。”
    “哦?啥事?快说来听听。”
    看着孙尚香一脸兴奋的表情,刘禅心想自己这小后妈真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面相。
    刘禅示意王双去门外把守,然后才压低声音道:“华神医已准备妥当,只等时机离开许都。眼下的头号任务是护送华先生安全离开。”
    “就这事?华先生虽号称神医,但也就是个医者。他要出城莫非曹操还会派大军阻拦?”
    “曹操有脑疾,不知何时就会发作。此前一直是华神医调理,岂会放先生离开?若知道是去公安,就更不会放人了。”
    “那是以前,现在有你这新的神医,只怕曹操也不会对华先生那么重视了。”
    孙尚香现在对刘禅的医学水平相当迷信。
    “凡事得作最——坏的打算,公子之言有——理,咱们还是商量个万——全之策更——为妥当。”
    “好吧好吧,你们俩商量吧。动脑子这事不适合我,等要动手的时候再告诉我,我先去睡了!”
    孙尚香打着哈欠回房了,红缨自然跟去侍奉。刘禅看看邓艾,苦笑道:“香姐脾气如此,你别见怪。我看我还是先去见过曹操,接过调理之责,华先生才有机会脱身。”
    “正是,待无人留意华——先生,再找个出城看——诊的理由,着娘子军送——先生南下,乃为万——全。”
    “好,那就这么办。明日我去相府找曹冲,找个机会把话题引到脑疾上去。”
    商量已毕,邓艾出门拉上王双也回房了。刘禅擦把脸脱了衣服,躺在榻上脑子里一下是若蝉在长坂坡临别前的样子,一下是甘夫人临终的嘱托,不知想了多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天明,众人用过早饭,正打算动身去相府找曹冲,相府那边便派了人来。刘禅心想说曹操曹操就到,这话还真不是盖的。
    刚想开口,那人先施礼说道:“金先生,荀令君不适,丞相差小人来,请先生往尚书府为令君看诊。”
    刘禅闻言一愣,这丞相府又不是没大夫,曹操却舍近求远找自己去给荀彧看病,这里面怕不是有机关吧?
    “请回复丞相,我这就动身。”
    “是,丞相怕先生出行不便,特意派了一架车来,交由先生驱使。”
    “还是丞相想得周到,在下愧领了。”
    刘禅来者不拒,只要曹操给,他啥都敢收。这不给配车了么,正好用上。于是上了车,在邓艾和王双的护送下来到尚书府。
    到了府门,御者拿着丞相的信物通报门房,那门房不敢阻拦,引刘禅进了府,在偏厅等候通报。
    不一会儿又转出来对刘禅说:“金先生,老爷抱恙,不便迎客,先生还请去卧房看看。”
    刘禅点头,随他到了卧房,金丝楠木制成的床榻上,躺着个中年男子,面容清瘦,正用那双清澈的眼眸打量刘禅。
    刘禅走上前,扒着床沿先看看荀彧的气色,愁容满面、无精打采,又让他伸出手来,就在床边给他诊脉。
    “大人何处不适,起因如何?”
    “无他,只觉烦闷、食欲不振,终日头晕无力而已。”
    诊完了左手诊右手,再看了看舌苔,刘禅心想这里面果然有事。按脉象这属于情志失常,用现代化说就是得了抑郁症。这种心理疾病在现代也不好治,更何况是这啥都没有的时代了。
    “病因吾已知之,且写与大人看对也不对。”
    刘禅说罢,命人取笔墨来。罕见的,给刘禅开药用的既不是竹简,也不是绢帛,而是纸。刘禅拿起许久未见过的纸张,不由感慨。这在后世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如此稀缺,缺到连他爹的左将军府都没有,还得是荀彧这种文人世家才用得上。
    虽然如此,这纸却是又糙又黄,质量可跟刘禅见惯的现代纸张没得比。铺开纸张,拿起毛笔蘸了墨,刘禅写下李后主的《虞美人》一首。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荀彧接过纸,定眼观瞧,不看则已,一看顿时僵住。虽不知这是什么文体,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忧伤,却与他的心境起了共鸣,不由看痴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低声默念,眼角淌下泪来。寥寥数笔,总能写进人心。
    “尔等退下。”
    荀彧屏退下人,看着手里的字,再看看刘禅,叹道:“丞相遣君来,真意如何?”
    荀彧这是把自己当成了曹操的人才会这么说。
    刘禅想罢,拱手笑答:“令君追随丞相二十载,丞相知令君,若令君知丞相。令君之病不在身而在心,这等事如何瞒得过?不用相府医者而遣一小子,既为试探尊下也为试探在下,一举两得。”
    “唉——”
    荀彧长叹一声,半晌无语。
    “令君就不奇怪,小子与君初见,为何敢直言要害?”
    奇怪是奇怪的,但两人之间并无信任,荀彧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乱说乱问。刘禅见荀彧闷声不言,只得接着说:“令君既不愿与小子坦诚相见,那容在下僭越言之。”
    荀彧还是没说话,只拿眼睛盯着刘禅,暗想这是个什么孩子,干的事怎么都与常理不合?
    荀彧也不想想,这三岁的儿童就能救活曹冲搞定疫情,这事还能合常理么?
    “丞相初起事时,一心想要匡扶汉室。关东联军不思进取,遂率本部微弱之军追击董卓,以致大败。此后奉天子讨不臣,东灭袁术吕布,南收张绣,北吞袁绍,乃至今日。”
    这一段是曹操与荀彧共同创业的阶段,也是荀彧最快乐难忘的时光,听刘禅说起,虽然还是没有开口,眼中却已泛出光彩。
    “然而,人一旦被权力浸淫,就非变不可。今日之朝堂,天子不过是个门面,国事无论大小,皆令出相府。如今的曹丞相,还想要匡扶汉室么?以在下拙见,就算有只怕也所剩无几了。”
    荀彧没想到这孩子就这么把他压抑在心头的话大大方方地讲了出来,他究竟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派来试探自己的人呢?
    “令君之才德,小子早有耳闻,并深为感佩。有一言相告,亦不怕交浅言深,令君且自度其意。”
    “公子请讲。”荀彧多少有点动摇,终于开了口。
    “势比人强,不可强为。丞相要保有最高权力,便与汉室势同水火,早晚必然决裂。公能去汉辅曹,则留许可也;不能,还请早做打算。以公之才,曹操绝不会让令君安然而去。”
    话说到这里,算是完全挑明了。荀彧很意外,丞相派的这人竟完全不站在丞相的立场讲话,这里面到底是什么门道?
    一旦开始动脑子,荀彧的颓废之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思片刻,答道:“丞相派公子来诊病,公子但讲病情可也。军国大事,非此间可以议论。”
    刘禅闻言,暗暗叹了口气。初次相见,方才的话的确出格了。虽不担心荀彧会去跟曹操告密,但以他的智慧,又怎么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就随便跟人交心?
    于是拱拱手道:“令君所言甚是。公之疾在心,宜静养。在下开些安神助眠之药,吃与不吃全在于公,有效无效亦在公耳。”
    说罢起身,去外间写好药方交给下人,径自出府回去。
    荀彧呆呆地看着刘禅离开的背影,突然之间有些不舍,毕竟这孩子是唯一说出自己心事的人。
    他再叹一口气,低头又看一眼那词。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不知记了多少遍,直到记得滚瓜烂熟,才从床上下来,找个炭盆将那张纸化了。
    回到益汉堂,刘禅还在想荀彧那双忧郁的眼睛。如果有可能,他倒是很愿意把荀彧给弄走,总比留在许都被曹操祸祸死的好。但这事不是愿意就能办的,也就只能想想。
    还是先部署华佗的事再说吧。
    “公子一路闷闷不乐,可是去尚书府有何不妥?”
    王双不懂就问,刘禅还没开口,邓艾已答道:“曹丞相不——用相府的医——者,却让公子去尚——书府,怕是在试——探。”
    这几天日夜待在一起,邓艾与王双二人早已好得跟兄弟一般。邓艾口吃缓解,人也变得比以前爱说话了。
    刘禅闻言点头道:“就不知丞相之意,是更想试探荀令君,还是更想试我。”
    王双没懂。荀令君不是丞相的智囊么?曹操能有今天,荀彧至少有一半的功劳,他有啥可试的?公子虽才来许都,可他就是个医生,年纪幼小又不在朝堂,他又有啥可试的?
    “既然试完了,我看曹丞相也快来找我去揭晓答案了。两位兄长且去歇着,等下还得随我去相府。”
    刘禅所料不错,到了下午,相府果然派人来请。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说去相府就来请了。”王双赞叹一声。
    “好了,咱们这么相熟,恭维的话少说为好。”刘禅笑言,收拾一下便出门坐车,邓艾和王双还是一路跟着去。
    到了相府,直接被引进书房。曹操正在看书,刘禅进来,先行礼答谢:“丞相赐馆之恩,不及报答。”
    “金公子言重。公子医术高明,留在此间乃许都之福。”曹操神色如常,笑得和蔼可亲。
    “丞相唤在下前来,可是问荀令君的病情?”
    “正是。文若随吾多年,劳苦功高,还盼公子施展妙手,使其早日恢复。”
    “令君之病,皆因劳累过度,加之长期熬夜,以致阳元亏虚。此症需长期静养,在下已开了安神助眠的方子,但效果如何,还要看令君自己。当然,如丞相能让在下定期为令君诊治,那还有他法可缩短疗程。”
    “哦?不知公子有何妙法,可方便说来听听?”
    “针灸。”
    “针灸?这是什么疗法?”
    “人有十四经脉、十二经别、奇经八脉、十五别络、十二经筋、十二皮部,以及孙络、浮络,将人体之躯干、脏器连接,循环运通,生生不息。遇有阻滞,乃见疾病。故以浮针刺激经络交汇之腧穴,可刺激脏器功能,对情志失常、头风、风湿等慢性病有奇效。”
    “哦?此法可治头风?”曹操长期被头风困扰,听说有法可治,顿时来了兴趣。
    刘禅心说治得不治得都得治得,不然怎么给华神医跑路的机会?躬身答道:“定期调理,可保无虞。”
    “哈哈,好!好!公子果然不同凡响。既如此,便请给文若针灸,尽快治愈。朝中缺不得他啊。”
    刘禅心想你这哪是朝中离不得人家?分明是怕我忽悠,先拿荀令君试验。当下也不点破,应道:“丞相有命,自当尽力。若无旁事,还请回去准备,明日便去尚书府开始治疗。”
    “甚好,甚好!公子且去,若果医得文若,必有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