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
洛都城南颜府。
昨日几位夫子回府后便一致闭门谢客,在尘埃落定前保持沉默,毕竟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对他们言听计从。
两院大规模扩编虽然囊括了所有主流学派,但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很容易再生事端。
看到今日报纸,洛都的读书人们才明白昨日已经达成妥协。
数百儒门读书人聚集过来,但能登堂入室的,仅十余人,都是颇有名望的在野儒门读书人。
“夫子,怎地便被那竖子拿捏了呢?”
面对质问,颜行之耷拉着眼皮子,沉声道:“那竖子早就抢占了大义,又煽动了小民,还握着报纸署,从前我等的长处都被他压得死死的。
纵横家一脉惹出那般大的祸事,还有二百个傻蛋被他给拿住了错处,果真开了公审,根本无法收场,不被那竖子咬一口,他哪里肯撒口?”
能登堂入室的,都不是一般人,许多问题不需要解释太清楚,他们也只是不甘心罢了,里面的逻辑关系都看得清楚明白。
“那个意识形态到底是何说法?”
又有人提出这个最要害的问题,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紧张警惕。
提起这个问题,颜行之就火冒三丈,气恼地道:“那竖子在我等逼问下,竟说他自己也没想清楚,只是一定要避免一家独大,诸子百家既要有统一的价值共识,又要维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绝不可使天下思想僵化禁锢。”
此言一出,略显拥挤的屋内登时哗然一片。
“竖子,竟敢故弄玄虚?!”
“身为执政,如此不着调,成何体统?!”
虽然大家都有些恼羞成怒,但都莫名松了一口气,对这不要脸的说法竟还有几分深以为然。
“所以,他闹出恁大动静,就只是为了叫我等给他干活?”
“还要给储君站台的唻。”
释然过后,众人又心情复杂起来,有不忿,有无奈。
颜行之也无奈地道:“倒是并未逼我等献媚,只是要用心谋划那个十年发展规划纲要,他那个执政思路说前无古人并不过分,此事足以载入史册,我等出把子力气也算是天下为公了。”
众人闻言稍稍松了半口气,裹挟他们制定十年发展规划纲要,然后借纲要来坚定天下信心、稳固储君政治根基,也算是颇有巧思了,比干巴巴献媚强太多。
“夫子,报禁开了么?”
颜行之稍稍有些赧然地道:“那江东私自办报,还在报上抹黑朝廷,竟还敢派人下乡宣扬。那竖子咬死了平定江东后立刻开报禁。”
“这也能拿来搪塞?”
“江东那群混账,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颜行之见众人群情愤愤,这才补充道:“文华报更名大周文华报,由翰林院主办;博物院创办大周科学报;两院十四所可以各自创办一份本领域期刊,以上皆由报纸署协理,两院全权负责主办报刊内容,只要是有理有据的东西,朝廷绝不干涉。”
众人一听,神色稍霁,虽然要被报纸署卡一手,但内容可以自行作主是最关键的。
“那个谋逆案到底如何发落?那二百傻蛋能不能网开一面?”
又有人提到两个把柄问题,颜行之沉声道:“那竖子咬死了要按谋逆论处,太子殿下格外施恩,姓林的小子赐一条白绫,纵横术无碍。那二百傻蛋写下悔过书后便无事了,带头闹得最凶的七个终身不用。”
听闻最重要的纵横术保住了,也不会有凌迟加身,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那几个混账竟敢凌虐内侍,如此拎不清轻重,做了官说不得为祸更甚。”
有读书人这般感慨。
“夫子,这个两院给了如此多员额,但急切间哪里能寻来这许多合适的官员?许多人当了官以后学问都荒废了,不会是还要强拉我等进去吧?”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登时有些微妙。
有人散漫惯了,不想被朝廷约束,但有人并不反对。
颜行之稍稍有些尴尬,那竖子虽然稍微维护了一下夫子们的体面,但对夫子以下的读书人却是明确地要强拉人入伙的。
颜行之解释道:“那竖子说,时间紧任务重,此次便做特例,由两院学术委员会举荐贤才,不论朝野。在野的,储君会赐进士出身。”
有名望的读书人,以前经常会收到世家公侯的拉拢。功利心重的,便会答应;淡泊名利的便理都不理。
但更多的其实是中间者,既不想投靠世家污了名声,又功名之心未死。
科举开了以后,稍微年轻一些的都悄默声参加科举去了,但年纪较大的实在是拉不下脸去和年轻士子争锋。
果真由夫子举荐、储君拔擢,比投靠世家名声要好听许多,这便值得考虑一二了。
读书人都是含蓄的,尤其是有声望的,不管心里如何想,都不曾立刻表态。
颜行之对此心知肚明,又不情不愿地加了把火道:“那竖子还说,两院要成为朝廷智囊机构,过几年还要下沉到州郡建立分院,分院一般只涉及天下显学,冷门绝学都集中在总院。
两院、学校、纸媒共同构成大周文华圈,才学之士将主要在这三大体系中流动,一般不调往行政官位。”
众人心神再次受到震动,科举已经别开生面,竟也只是三大体系中学校体系的一环,一旦三大体系全面成型,该是多大的场面?
见许多人已经动摇,颜行之又叹道:“那小子过了年才十九,大概率要横压大周一甲子,只要他真心想办,什么事办不成?”
听到颜夫子提醒,众人心情愈发复杂,反抗是徒劳的,顺势而为才是唯一正解。
“那小子,一而再再而三强人所难,真真是该打!”
有老书生忍不住发牢骚,颜行之立刻叹道:“昨日已经教训过了。”
众人微微一愣,旋即神色无奈,既然昨日夫子们已经放下体面出了气,以后就得放下固执,认真干活。
不然相国是那么好打的么?
“请教夫子,那个纲要到底要我等作甚?多大的场面需要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