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了屋,我一眼便看到冷冽不知从哪里拽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神情言语间尽是关切之意,床上的女子安静地躺着,眼上缚着一条白绫,面颊异常苍白,且十分瘦削,许是失血过多所致。我心知伤了赵姑娘的暗器淬了“血月”,这种毒药虽不致命,但能极大的延缓伤口愈合时间,我以前也不明白为什么捕快发出的暗器都非得淬毒,直到曾经做过捕头的白虎告诉我,不是所有人犯都心肠歹毒,确有人犯替人质挡过暗器。
说来还真是讽刺,官府为了抓人会不惜伤害人质,而人犯却宁可自己受伤保护人质。
我本不愿打扰他们,但自从小翠以为我是大夫后,就一个劲的催我,给赵小姐瞧瞧。
我虽不是真正的大夫,但既然知道了病因,我自然也有些把握,只是身上确实未带伤药,正犹豫要不要差王府的人送来时,冷冽却已经结束了与赵小姐的浅谈,给我让了些位置。
我硬着头皮,先是装模作样的将手指点在赵小姐晧腕,把了把脉,然后问道:“赵小姐伤了多久了。”
一旁的小翠抹着眼泪,哽咽道:“算上今天,小姐的伤已有四日了,找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是束手无策。”
我叹了口气,心知不是他们并非束手无策,而是”血月“这种毒药历来只有官府可用,寻常大夫看出来又怎敢轻易医治?
我微微一笑,先是瞥了眼冷冽,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在下适才替姑娘把脉,感觉姑娘心里有郁结之气,若长久如此,身上的伤恐怕难以痊愈啊,所谓心病还需要心药医,至于这对症心药,药房自是没有,只能姑娘自己去找寻了。”
盲眼少女怔了怔,轻咬了下嘴唇,道:“小女记下了。”
我嗯了一声,“治病须得对症下药,在下可否看看姑娘的伤口?“
大夫瞧病自然不必避讳这许多,所以我提出这个要求自然也无可厚非。
许是听到我的声音过于年轻,又是个男人,少女却是身体一僵,轻咳起来,一时之间犹豫不决。但沉默片刻,终究是点头应了,”有劳大夫。“
我微微点头,刚转过身,只见冷冽却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可爱的紧。我沉声道:”冷捕头,烦请你也先出去吧,在下要给赵小姐瞧伤了。“
冷冽冷哼一声,转身便踏了出去。
“砰!”
听见重重的关门声,小翠诧异道:”冷大人这是怎么了?“
我一边死死盯着屋内的梳妆台,一边心想,还能如何?若不是冷捕头自幼遵循圣人教诲,便是醋坛子翻了呗。
我朗声道:“不必担心他,先给赵小姐安心瞧病即可。”
身后传来一阵扑簌簌的脱衣声,片刻之后,小翠轻声道:“大夫,可以给小姐瞧了。”
”好的“。
谁知我刚转过身,脖颈立时一凉,竟是一把森寒的匕首抵在了我的咽喉。
小翠瞪着我,威胁道:“手脚干净些,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我瞥了眼小翠手里的匕首,然后勾起嘴角,眯着眼微微一笑道:“好。”
“好”字刚出口,我已迅速后退半步,却没料到小翠竟也会武功,竟再次朝我刺来,我本不愿伤她,于是迅速闪到一旁,与她拉开些距离,冷哼道:“我不喜欢别人用刀指着我,更不喜欢别人威胁我,姑娘若是如此,这伤不瞧也罢。”
小翠一时茫然无措,“小姐。”
少女淡淡道:“小翠,你也下去吧。”
“小姐!”
少女淡淡道:“屋外不是还有冷大人嘛。”
小翠似是难以置信,震惊道:“小姐,这人要是对你使坏.....”
少女语气渐重:“出去!”
“是,小姐。”
只听“砰”的一声。
乖乖......短短一会儿,我已听到两次重重的关门声了,而且貌似都是因为我。
我诧异的问道:“赵姑娘,你当真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少女摇摇头,道:”以小翠的身手,恐怕在公子手里走不出三个回合,若公子真想要做些什么,只怕冷大人也拦不住你。“
我却不这么认为。
我走到床边,伸出手在少女面前上下晃了晃,莫说是盲人,就是正常人缚着的这样的白绫,也该什么都看不到。
许是感觉到凉风拂过,少女微笑道:“公子莫要试了,我眼盲已有好些年了,适才我是听到公子躲避小翠时的脚步,迅捷且沉稳,这种脚步,冷大人也不曾有。”
我若有所思,然后好奇地问:“那你这眼睛?”
少女微微低头,苦笑道:“有一天醒来,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深深地叹了叹,世上令人最期待永远是下一刻,最难的也是下一刻,因为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到来。
气氛逐渐陷入尴尬,我连忙转移话题,安慰道:“姑娘莫要想太多,须知这世间有多少事是咱们凡人想不通的,咱们尽管活在当下,还是先瞧伤吧。”
她点点头,轻轻褪去披在身上的薄纱,然后双手环胸,”公子说的不错,有劳公子了。“
我凑近了些,这才看到,已经缝合过的伤口约莫在锁骨下三寸左右的位置。
四天时间,若是依照常理推算,早该开始愈合,但此刻依旧有点点殷红浸出,并且还伴着刺鼻的味道,“血月”之毒,可见一斑,但最令我意外的是,在我的印象里,冷家独有的暗器造成的伤口,绝不该是这样,我瞧着似乎还有些烫伤的痕迹!只不过小二哥说的那个刺青却看不见一点!
我皱起眉头,缓缓起身道:“姑娘,可以穿衣了,伤已经瞧完了,我回头就差人把药送来,多敷几次,很快就能痊愈了,只不过这伤口难免会留下疤痕。”
少女并不是很在意,她轻轻摇摇头道:”谢过公子,还请公子转过身去。“
“好。”
片刻之后。
当我再次望向她时,少女已经躺了下去。
我轻声道:“那姑娘好生歇息,我这就走了。”
少女从枕头下拿出一小锭银子,微笑道:“公子,诊金。”
我婉拒道:“诊金就不必了,来之前,冷冽已给过我了。”
少女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我疑惑道:“姑娘因何叹气?”
少女斜靠在床头,面朝窗外,感受着透过窗户的暖意,似在自言自语道:“我知他的心意,但我身份卑微,又是个瞎子,实与他有缘无份,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地好。”
我微微一怔,疑惑道:“姑娘若是让我去传话,那可就要让姑娘失望了。”
少女摇头道:“我已告诉过他了。”
我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英俊的男子站在阳光下独自生着闷气,如小孩子一般数着地上的蚂蚁,看起来十分有趣。
这天下最说不清的就是一个情字。
我估摸着冷冽几乎要把这次出行的目的给忘了。
我回过头来道:“也许他并不在意那些。”
少女摇摇头,沉默片刻,开口道:“虽看不见公子的容貌,但想来也是通晓风月之人,情为何物,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一时哑口无言,关于情之一字,似我这样的失败者又有什么发言的资格?
少女坚持道:”这诊金还请公子务必收下。”
我起身,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诊金就算了,等你伤好些了,不妨为我弹奏一曲?”
少女犹豫片刻,然后莞尔一笑,“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