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我还信誓旦旦的想着今年的中秋节,无论如何也要让王府热闹热闹,好弥补三年间的遗憾,或者在深夜的时候去某个地方一探究竟,没想到,仅跟随那位青衣少女看个万家灯火,我竟会不省人事。
果然应了那句,下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病来如山倒,就连昏睡的时候也不安稳,我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一片水深火热,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朝我急速涌来,似要将我吞噬殆尽,如坠冰窟,而后烈火又熊熊燃起,热浪席卷,浑身又开始燥热。
惊恐之余,我猛地睁开眼睛,一点点的烛火光亮都让我感到十分刺眼。
房间里生着炭火,难怪这般温暖。
只是嗓子跟火烧似的。
一道倩影在我身边静静地坐着,时不时从少女身上传来一阵桂花的香气。
我下意识地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看之下,原来是沁芮。
许是她今天披了件鲜红色袍子,又施着些粉黛,我第一眼竟差点没认出来。
她笑逐颜开道:“你醒了!”
我眨了眨眼,浑身上下剧痛难忍,连一丝力气也没有。
沁芮叹息道:“大夫说王爷受了风寒,都睡了两天两夜啦。”
我见她那原本明亮的眸子满布着血丝,心下了然,想来,这两天两夜,她便是从未合过眼了。我颇为心疼,想抬手拭去她脸上的眼泪,可是力有余而心不足。
她急忙起身端来一杯温水,然后又一勺勺喂我喝下后,胸腹内的燥热才逐渐消散。
我只觉浑身疲软,喝了水,又缓了好会一儿,一直眯到夕阳即将没尽最后一丝余晖,我总算清明了些。
目光再次扫向床边,这次不止沁芮在,我的三个侍女在,还有慕容真也在。
我如坐针毡,还好我的卧室够大,也够敞亮。
天下最美的风景都近在咫尺,可我忽然很想闭上眼再睡一会儿,想听听有一个人跟我说:“王爷,多休息会儿,莫要累着。”
秋菊开口道:“王爷昏睡的这两天,李姑娘已经守了王爷两天两夜啦。”
我先是瞄了眼慕容真,然后横了一眼秋菊,笑问道:“我只睡了两天两夜了么?怎么感觉就好像睡了好几十年似的?我还想着这一觉醒来,兴许都已经七老八十了,你们也都变成老太婆了,就跟白露巷每日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婆婆似的,哈哈。”
几个少女皆是一愣。
我硬着头皮问道:”不好笑吗?“
小兰眨眨眼,认真道:”王爷,我不想骗你,一点也不好笑,真的。“
我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却又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扯过被子盖在头上,想问问夏竹后花园那口井还在不在?但我又不能这么做,委实太丢人了,我揉了揉太阳穴,想着怎么才能让脑子变得灵光些。
一旁的慕容真撇着嘴角,一言不发,许是有些自责。
我偏过头,望着慕容真叹息道:“中秋那天,我在醉仙楼遇到个郎中,只看我吐的痰便知我受了风寒,起初我还以为是个江湖骗子,就没太在意,没想到竟说得分毫不差,当真是国手在民间呐。”
夏竹道:“王爷,自打你晕倒的那一刻起,可把奴婢们急坏了。”
我讪讪笑道:“以后若有大夫劝我少饮酒,我一定听劝,一定听劝。”
慕容真却委屈道:“再也不去承天门了。“
我一张笑脸立时垮了下来,将被子敞开了些,想起那日的万家灯火,墨海月明,拍着胸口赶忙安慰道:“没甚关系的,该去还是得去。”
沁芮蹙起秀眉,若有所思,自责道:“那王爷怎会受风寒?莫非是前几日,后花园湖上的寒气太重所致?”
我面色微红,连忙摆手道:“肯定不会,我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弱,北境的风霜那么大,常年也没几个艳阳天,我也没怎么受过风寒啊。”
我想这样说总该毫无破绽了。
沁芮却低声道:“晚上再也不去游湖了。”
我急道:“跟湖也没甚关系,莫要多想。”
慕容真撇了撇嘴角,瞄了沁芮一眼,又对我说道:”信王殿下这才刚醒,便既想着登楼,又想着游湖,殿下真是好兴致啊。“
沁芮委屈道:“中秋那日我跟秋菊姑娘她们为王爷准备了好些蜜饯瓜果,还有从醉仙楼打的陈酿,王爷若是早早的回府,也不会病的这般重,如今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我面色一红,甚是为难,赶忙给小兰使了个眼色。
小兰眨眨眼,凑上来道:“王爷晕倒后,慕容小姐亲自送王爷回府,又去抓了宫里的老太医过来,生火煎药也都是亲力亲为。”
我轻咳一声,故意没抓到重点,道:“抓?”
小兰伸出爪子抓在秋菊后领上,绘声绘色道:“可不是,那老太医在慕容小姐手里就跟小鸡崽似的,我看得真切,就是这样拎进府的。”
“兰姑娘!”
慕容真没好气的瞪了小兰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短短的距离,弱弱地解释道:“和煦哥哥出征的这三年,我也学了这么一点点的功夫。”
一声和煦哥哥竟惹地三个侍女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望着沁芮,但沁芮只是垂下眼眸,轻声问我道:“王爷,可好些了?”
我松了一口气。
小兰挺了挺似有若无的胸脯,洋洋得意地瞥了秋菊一眼。而秋菊胸前上下颤动着,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我好奇心大起,她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好多了。”然后带着希冀地眼神望向夏竹。
帮帮我!
夏竹好似听到了我的心声,憋笑道:“我去给大伙儿沏壶茶来,小兰,秋菊,你们也一起吧。” 小兰笑嘻嘻道:“你跟秋菊去就好了,喊我干嘛,我看两位姑娘在这挺尴……“。我立刻横了小兰一眼,有时候还是莫要说实话的好。小兰忙高声道:”挺无聊的,夏竹,再端盘瓜子吧。”
我想她们关系这么好,平日里做什么都在一处,这次也最好一同出去,而且最好三个人在王府里走着走着迷路了,那可就清净多了。
沁芮扶着我靠在床头。
我总想着说些什么,但又委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难怪翰林院那几个老家伙常说,万事开头难,文章更难。在如此尴尬的情境下,想找个话题聊简直难上加难,我想要真有那么一件神仙宝物就好了,直接召来青龙,“禀告王爷,北莽使臣来了,点名要拜见王爷。”我赶忙应着。
许是见我心神不宁,慕容真关切道:“和煦哥哥,在想些什么?”
除了神仙宝物外,我也在想已经过了两天,有件事也必须要去做了,恐迟则生变,但又不好告诉她们。
思忖片刻,我叹息道:“太医除了说我受了风寒以外,还有说些别的吗?”
慕容真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一颗心七上八下。
我继续说道,只是越说越激动:“比如太医有没有说我还能活多久,或者太医有没有已经告诉你了,但是又不能让你直接告诉我的,怕我一时受不了刺激,亦或者有些难言之隐,不便说与我听。”
没曾想,慕容真先是用手背碰了碰我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纳闷道:”不烫啊,和煦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胡话来啦?”
我摇摇头,反正还能活一二十年,这些事不想也罢,越想越是徒增烦恼,倒不如学那江湖浪子,浪的几日算几日。
沁芮若有所思,仔细回忆起来,然后道:”太医确实说王爷只受了风寒,几副药便能痊愈,其它,倒也没说什么。“
我苦笑一声,”这样啊。”
慕容真问道:“怎么啦?”
我笑着摇摇头,目光扫过身旁的几个女子,个个容貌秀丽,楚楚动人。
除了那些誓言宏愿外,人生一世,夫复何求?
随即我便释然了。
我瞧了眼窗外的天色,然后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实是无意为之。
没曾想沁芮会错了意,缓缓起身,声音却有些冷淡,道:“王爷既然困了,那我也就不打扰王爷休息了,沁芮告退。”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微笑道:“你也早些休息。”
沁芮点头,回望了眼慕容真,又对我说了声,“王爷,沁芮退下了。”最后她犹豫片刻,向门外走去,只是这道背影在我的眼里是如此的寂寞。
小兰撇着嘴角,似乎很不情愿,像是在等夏竹的瓜子,但听沁芮也这般说,倒也学乖了,浅浅施礼后,便跟着沁芮一起退了出去。
然而,慕容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又将自己的凳子挪到了之前沁芮坐的地方,离我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