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下大喜,终于如愿以偿地在他眼里捕捉到一丝慌乱。
紧接着,我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根刻着“拓跋\"二字的玉簪,生怕摔碎了,捏的紧紧地,在他的眼前左右晃了晃,笑问道:”拓跋大侠可认得这根簪子?“
我怕他看不真切,又从墙上取下来一簇火把,道:”现在看清楚了么?“ 拓跋万世眉眼中再度闪过一丝震惊之色,随即恢复如初。 我啧啧道:“这根玉簪可价值不菲啊,但我实在想不通,这簪子的主人,又怎么会去醉仙楼弹琵琶?又怎么会是一个盲眼姑娘呢?”
拓跋万世神色骇然,如遭雷击。
我继续施压道:“拓跋大侠可能还不知道,现如今,倾城姑娘那双手可再也弹不了琵琶咯,据说她前些日子刚受的伤,都还没好利索,现在手指甲又给拔下来了,可谓是雪上加霜,简直……好惨啊.....“
顷刻间,束缚着汉子四肢的铁链“哗啦啦”的绷地笔直。
他整个身体前倾,双手成爪,像一头嗜血的野兽想要扑上来将我撕碎,声如惊雷,嘶吼道:“你敢!”
我适时的退后几步,离他远了一些,生怕他又朝我脸上吐口水,笑着说道:“刚才不是告诉你了么,就只是把她的指甲给拔下来了呗,不过还请拓跋大侠放一百个心,虽说她有十个手指头,但我可一点儿也不嫌麻烦,一个没剩,保管干干净净,痛痛快快的。毕竟你舍得让她弹琵琶,我可舍不得,女孩子家家的,就该呆在家里的好,这样多安全?干嘛非得出来行走江湖呢?”
然后,我又指着他胸口的狼头刺青,一拍脑门,笑容猥琐,“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北莽人为什么自打一出生就非得刺青呢?这可倒让我养成一个习惯,什么习惯呢?就是凡是在与你们北莽人打交道时,总忍不住想先看看你们的胸口,所以啊,为了看看倾城姑娘到底是不是北莽人……所以....你懂的,而我那些手下是既好色,下手也没个轻重,可以说是半点也不懂的怜香惜玉……至于那个叫小翠的丫鬟,武功忒高,又忒没有眼力见,没办法,只能让人给她的手脚全都打断,再穿了她的琵琶骨,这才安分了些,当然你也别怪我那些属下狠心。还有啊,小翠一个小小的丫鬟也忒不长眼了,你就说骂就骂吧,却不看看她骂的是谁,你也知道我们中原的一些道理,有一句便是说主子受辱,便是属下的错了,所以我那帮手下这不得把她的牙齿给全敲下来啊,等我去的时候,那小翠连吃饭都是个问题了,明明十几岁的模样,可丢了牙齿,说起话来,倒像极了七老八十的婆婆了,不过一个丫鬟而已,想必拓跋大侠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娘的!这些话能从我的口中说出来,简直不可思议,说完之后,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甚至连我自己都觉得太下作了,不过为了家国大义....即便如此,这也能算是下作的借口?
我委实不敢想象身后的中年夫妇俩现在会以何种眼神看我,不过,我也顾不了许多了,况且,我说的这些本来就不是真的。
这一刻,我能感觉到汉子的心理防线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我继续拱火道:“你想想看,一个甘愿送你眼睛的人,是多么的在乎你,多么的爱你,而你呢?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你又能为她做些什么?拓跋万世,你可真是自私啊,你这样的人怎配被人称作大侠?怎配拥有这双眼睛?!”
我十分期待虬髯汉子的表情,我原以为汉子会大吼大叫,骂我不要脸,心狠手辣,亦或者卑鄙无耻云云,可我万万没想到,他眼睛一闭,一睁,只是泪流满面,而后咬牙切齿道:“东方和煦,你真是个魔鬼,人既然已经在你手里,你又何必再折磨她们?你要我怎么做才能放过她们?”
我轻笑道:“拓跋大侠很上道嘛,但凡你早一点这么说,她们也不用受这么多苦啊。”
汉子嘶吼道:“说!你想怎样!”
我揉了揉耳朵,却并不着急问。关于拓跋倾城是否是北莽人,虽说已有证据,但为了严谨起见,还是要再确认一遍,否则,冷冽不是白“死”了?我问道:“这么说,那倾城姑娘,真是你的亲妹子了?”
见虬髯汉子重重点头,我心下了然,接着道:“方才这句也算一个问题,所以为了公平起见,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本王答应过你,国事、大事除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心情一片大好,嘴角都忍不住上扬。心下也打定主意,等他问完下一个问题,我也算履行了誓言,到时候便用拓跋倾城主仆二人的性命要挟他,逼他说出此行京城的目的,今日之行,才算大功告成。
拓跋万世死死盯着我,沉默良久,忽然勾起嘴角,试探道:“东方大将军,你知道不知道,你率领三十万大军在北境屡战屡胜,一路高歌猛近,又为何突然收到命令南撤?”
霎时间,我笑容收敛,心情渐沉,
对于大军奉旨南撤一事,我虽早已有猜想,可能与粮草钱银无关,但我的心里始终抱有一丝侥幸,我希望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这也是我没有直接去找皇兄了解真相的原因。因为我觉得谁都可以骗我,但我最在乎的人骗我,我实在无法接受,所以就算有了些不好的猜测,我也不会轻易相信,我更愿意把我在乎的人往最好的一面去想。
我阴沉着脸道:“说说看。”
下一刻,拓跋万世狰狞的笑了起来,道:“东方和煦,你做梦也不会想到,你三十万大军浴血奋战三年,竟还抵不上我北莽送给你们大周皇帝的一位女子!”
话音刚落,我如遭雷击,心乱如麻,抖然间便近乎失去理智,死死抓住他的头发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拓跋万世却是充耳不闻,冷笑一声,看向别处。
我紧扼住他的咽喉,几近疯狂,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你怎么知道?”
拓跋万世也不挣扎,望着我的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怜悯。
难道他不知道我只要稍一用力他便死了么?他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我?就好像是在看一个即将饿死冻死,孤零零的乞丐!
拓跋万世嗓音沙哑道:“东方和煦,你醒醒吧,你为这样的皇帝卖命,还不如……”
我蓦然想起战场上的一幕幕炼狱景象,想起那些英勇的大好男儿,想起一张张笑脸,一个个七尺身躯,轰然倒地,血洒疆场,顿时义愤填膺,似有一股热血顷刻间涌上喉咙,嘶吼道:“住口!”
拓跋万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道:“我总算想明白你为什么会带着郑先生来了,想来,倾城那边虽然被你找到些蛛丝马迹,但事实上,她们根本不在你的手里,我说的没错吧?”
我心头巨震,却偏偏只能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道:“你既然这么确定,那好,本王这叫差人将他们押过来,但是我可告诉你,一旦到了这一步,那么送过来的可就是她们的项上人头了。”
拓跋万世轻笑道:“莫要在我面前装了,你以为你能骗过么?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当真只是一个莽夫,一个半点心思也没有的蠢货?我告诉你,东方和煦,你少在我面前自作聪明,天底下,没有比你更无药可救,比你更蠢的人了!”
我心神大乱,此刻的我心里全是皇兄,沁芮与将士,早已不似来之前冷静,也根本想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笃定拓跋倾城不在我的手里。 我沉声道:“这算是一个问题吗?”
拓跋万世微微一怔,然后点头道:“算!”
我咬牙承认道:“我确实没有抓住她们,她们也不在我手上。”
拓跋万世勾起嘴角,像一个胜利者,轻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望向我的身后,高声道:“郑先生,好久不见。”
郑文凉勉强笑了笑。
拓跋万世笑问道:“郑先生知道我为什么能看穿他的小把戏么?”
郑文凉摇摇头,垂下眼眸,欲言又止。
我强迫自己冷静一些,沉声问道:“我的破绽在哪里?”
拓跋万世缓缓道:“东方和煦,实话告诉你,确实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被你骗到了,可是,我方才告诉你大军撤退的真正原因时,你不该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努力地想要平下心,静下气,可我办不到,我自嘲的笑了笑,“我的表情?又能说明什么?”
拓跋万世道:“确实,若是普通人的表情,的确看不出什么,但是你不同,身份越尊贵,越是骄傲,神情应该越是内敛,越是不屑,所以,这也恰恰说明你的心乱了。”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竟是无力反驳。
拓跋万世笑了,眼中尽是得意,“正因为你的心乱了,所以我才能突然明白过来,你为什么一开始要带着郑先生来,又不直接拿出簪子,反而问了一个连郑先生都觉得不可思议、可笑又可悲的问题,这难道不就是你的“攻心之计”么?可是你忘了,曾经的你,哪怕号令千军万马,哪怕随意地取人性命之时都不曾慌乱过一丝一毫,这才是你东方和煦该有的气魄。我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你下令将我九位兄弟杀死,剜去我一双眼睛,剖开我那已死去兄弟的肚子时,我都始终没有察觉到你的表情有哪怕一丁点的变化。然而我方才只是告诉你三十万大军撤退的原因时,你却是那样的一副神色......姑且算是我运气好,竟也说到了你的痛处,但我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你最开始问我时,我脸上的表情么?“
这个我以为只是莽夫的虬髯大汉,目光逼视着我,一字字道:“痛苦,后悔,绝望!”
我下意识的回过头,望向那个中年人,却在他的脸上只看到了无辜。
中年人立刻跪在地上,请罪道:“草民无意间坏了王爷大事,还请王爷治罪。”
我苦笑一声,然后看向拓跋万世,沉声道:“即便如此,我也有的是办法抓到她们!”
拓跋万世神色微变,道:“那就等你抓到她们再说,而且,我想送你一句话,东方和煦,我感觉将来你会死的很惨,比我失去眼睛的那段日子还要悲惨,你还别不相信,我的预感一向很准,虽然你什么都没错,但唯一错的是,你不该生在帝王之家,你的一切抱负,一切理想,本该惊绝天下,可是,却会在某些人的眼里变成了狂妄,无知,僭越,忤逆!”
我木讷地站在原地,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天大地大,我竟不知道我要去做些什么。
拓跋万世狞笑道:“那时候没能杀死你,我委实觉得痛惜,但现如今看到你活的这么凄惨,也不枉我兄弟几人因你而死。”
我不屑道:“就凭你们?还杀不了我。”
拓跋万世垂下眼眸,似是后悔不已,道:“现在告诉你也无妨,刺杀你的计策原本就是天衣无缝,哪怕被你提前知晓,我们也还有一次机会,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我那位天性率真的兄弟竟然将我要送给你的地图给吞进了肚子里,他竟还以为我会为了他们背叛北莽......呵!其实,家国大义面前,我们几人的性命又算的了什么?可上天偏偏就是要眷顾某些人。”
说到最后,他竟自嘲的笑了笑。
我细细回忆着那天夜里的一幕幕,试探性的问道:“纸上有毒?”
“不错!”拓跋万世点头道:“见血封喉!”
我蓦然一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圣旨到!”
曹辉弯着腰,恭恭敬敬地捧着一道圣旨,身后随行着的一个小太监,见到我虽有些拘谨,不过模样倒是清秀。
“信王殿下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