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我唤来此处客栈的小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小二哥长地不仅异常秀气,面容柔美,就连声音也不像个男人,但身形又十分高大,喉结轮廓清晰可见,年龄约莫二十五六岁,属实是个美男子,比起冷冽也是不遑多让。
小二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又生的这般好看,难免不让人心生好感,他躬着身子,朗声问道:“客官有何吩咐?”
太久没有说话,我先是清了清嗓子,拍打着床铺埋怨道:“大爷我住的这间房,感觉不太舒服啊,尤其是这床的摆放位置,就很有问题嘛,你自己看看,这张床的床头朝北,脚朝南,这太不像话了。”
小二一脸茫然,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又挠挠头,看起来并不精明,显然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我沉声道:“怎么?还不明白吗?北是哪里?是北境啊?还是北莽!”
仅这一句话,小二已是不知所措,忙解释道:“爷,这床也不是小人摆放的啊,床头朝向哪里,这小的也不知道啊,你得问我们掌柜的,再说,我们这家客栈上房就这么几间,里面的家具,不管是位置还是品相都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小二轻咦一声,好奇道:“这床的摆放还有什么讲究不成?小的实在是不明白,跟您一块来的那位,也没这样说啊。”
我轻咳两声,若有所思。
依小二所说,那么李宇住的隔壁那间客房的陈列格局,已然可以确定跟我这间是一样,我随意的瞥了眼房间角落里的红木恭桶。
在示意李宇离开房间后,我躺在床上整整一天,在这一天的时间里,我时刻关注着隔壁客房的动静,一共听到两次开门声,两次关门声,这意味着,李宇并没有听从我的吩咐而老老实实的呆在房间里,不然应该只有一次开关门的声音才对,所以,按照我所在客房的布局,李宇并没有充足的外出理由。
小二没理由说谎,那么李宇一定有问题。
我下意识的抚着下巴,思忖片刻后,绷着脸道:“罢了罢了,徽州城最好的青楼是哪个?爷我睡太久了,正好去活动活动身体,这房子暂且就不住了,等爷快活完了再回来,若是我那位朋友问你的话,你知道怎么说吧?”
小二眼珠子一转,立刻笑呵呵道:“懂的懂的。”
我拍了拍小二的肩膀,又塞给他一颗碎银子,淡淡道:“懂事!”
随即,我出门下了楼。
小二看着我的背影,投来羡慕的目光,掂了掂手里的银子,又小声嘀咕道:“有钱真好啊!”
“就是都太小气了。”
闻言,我身形微微一顿。
出了客栈后,我回望了一眼,只见这间客栈的悬挂着“醉仙楼!”三个烫金招牌,跟京城大街的醉仙楼,名字、字迹皆是一模一样。
我心里泛起嘀咕,“跟京城醉仙楼是一家么?还是这三个字本身就很有名呢?”我来不及细想,眺望着北方盘算了一下。
该上路了。
为了让李宇暂时不知道我去了哪里,以防万一,那么他牵来的马自然是不能骑了。照目前来看,若能买到像“踏雪”那样的好马,至多二天,我便能碰到和亲队伍,也就是说,最少四天,我便能原路返回。
各条大街华灯初上,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我面朝北方,缓步前行,仔细打量着来往行人,正想着该找谁问一下去哪里能买到好马时,只见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也望向了我。
此人大腹便便,衣着华贵,只不过如此凉爽的季节手里竟握着一把折扇,而且扇骨竟是金子做的!他一边走,一边敲打着手心,好不逍遥自在。我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男人手中折扇的扇坠上,那是一块上好的翡翠所雕刻。
我尚未张口说话,男人已经笑着迎面而来,先是瞄了我一眼,然后瞅了瞅自己的扇子,笑问道:“这位公子可是看上了我的扇子?哦不!应该是扇坠。”
“好眼力!”我不禁暗叹一声。
南方多精明商贾,北方多淳朴百姓,而徽州城隶属北方,理应很难见到如此纯粹的生意人才对,但男人操着一口徽州方言,我一时也判断不出。
许是见我沉默不语,男人没来由的打开折扇,又道:“公子莫要猜了,在下三代经商,绝不是江湖骗子,公子应该也看出来了,在下手里的扇坠价值几何吧?”
这块翡翠虽品相不错,也确实价值不菲,但对于我来说,并没什么太多的吸引力,我点点头,如实说道:“扇坠我并不感兴趣,我只是想找人打听打听哪里能买到一匹好马,没想到被老板你误会了。”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笑眯眯道:“是了,在下一看公子就不是生意人,原本以为公子是看上了在下手里的扇坠,如此说来,倒是在下想多了。”
他忽然转过身,与我并肩而行。
我饶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问道:“这位老板可知哪里能买到好马么?不差银子。”在说到“好”字时,我故意加重了语气。
男人怔了一阵,然后猛地合起扇子,道:“哎呀!公子这可真是问对人了,刚好在下的朋友便有一座马场,而且听说前几日又刚到了一批大宛国良驹,全都是汗血种,公子既然要好马,那么一定能找到合公子心意的。”
我诧异的望着他,道:“真这么巧?”
男人的脸上依旧是生意人常有的好客神色,“就这么巧!怎么样,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我下意识的生出警惕,“去哪里?”
男人愣了下,“公子不是要买马么?当然是去马场啊。”
“怎么去?”我问道。
男人笑了笑,随即朝着身后招招手,立马便有一个年轻人急步跑了过来,止步在男人身前,躬身道:“老爷。”
男人吩咐道:“去牵辆马车,老爷我要跟这位公子去陈公子家的马场。”
“是。”年轻下人答应后,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拖延。
男人又回过身,对我说道:“公子稍安勿躁,咱们等刘贵把马车牵来,就能即刻动身,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姓万,一万两万的万,单名一个金字,黄金的金字。”
好富贵的名字!我拱手道:“周和煦。”
“原来是周公子。”
万金笑着点点头,便不再言语,我仔细打量着他,除了笑容外,并无异样神色。
片刻之后。
男人口中的刘贵果然驾着一辆华丽至极的马车缓缓而来,引得街上得行人频频侧目,我定睛一看,马车的奢华程度可见一斑,就连马车的轮子上,竟也镶嵌着一颗颗透亮且闪闪发光的宝石。
我讶异道:“万老板,你这也太……”
万金笑呵呵道:“周公子这就不懂了吧?这生意人嘛,最讲究一个排场,若是连排场都没有,谁能知道你的实力?又怎么敢跟你做大生意呢?就好像方才,周公子你要是不盯着我手里的扇坠,而是只盯着我手里扇子上的金子,那么刘贵牵出来的马车就会是另一辆了。”
我恍然大悟,情不自禁的竖起一个大拇指道:“万老板高明啊。”
男人看了看我受伤的右手,微微一怔,神色随即恢复如常,道:“哪里哪里,主要是周公子的眼光好啊,既然周公子着急赶路,那么咱们还是先上车,出发吧。”
“好。”
在我与他坐上马车后,忍不住问道:“万老板怎知我着急赶路?”
万金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回答我,而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好在马车够宽敞,即便他身形肥硕,也容纳的下。
马车内十分昏暗,我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万金忽然开口道:“周公子手受了伤,却又着急买马,虽不知道为何,但想必一定是急事。”
我点头道:“不错。”
万金点到即止。
一路之上,万金毫不吝啬的介绍着一些徽州城的风土人情,好像他一开始就笃定我不是徽州人一样,当然,口音只是一方面,但更多的或许就是万金自身过人的眼力。
这样的生意人才着实才像生意人嘛,我不禁想起那个京城大街醉仙楼的掌柜李进酒,因为某种确定的缘故,他整日浑浑噩噩,以混子自居,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跟万金更不能相提并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车本身就沉重的缘故,行驶的十分平缓,外面的喧闹声也逐渐消散。
良久之后,马车停了下来,刘贵提醒道:“老爷,公子,咱们到了。”
万金拨开帘子,“周公子请。”
我笑了笑,“万老板客气了。”
下了马车以后,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座规模十分宏大的马场,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马粪味。
四周高大的栅栏里,坐落着一座座马厩,不时能听到一阵阵高亢的嘶鸣声。
我抬眼一瞧,大门上挂着一块“宋家马场”的木制牌子。
万金先是吩咐刘贵几句,看着刘贵牵着马车离去后,这才带着我大步踏入马场大门。
马场的门子显然也是认识万金的,立刻拱手道:“万老板。”
万金微笑道:“阿福,你们宋员外呢?”
被唤作阿福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指着身后不远处的一座亮着烛火的屋子道:“员外正与客人商榷要事,万老板有买卖上的事,小的便可以做主了。”
万金微微一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来,道:“那就有劳了。”
老人又望向我,“这位公子看起来很面生啊。”
万金解释道:“听宋员外跟我说过,马场不是来了一批大宛国良驹么?这位公子是来买马的。”
阿福仔细打量我一番后,缓缓说道:“那可实在对不住公子了,这批汗血宝马已经有人悉数买走了,这位公子若是看得上别的,倒还有的谈。”
万金诧异道:“全被买走了?那可是几十匹汗血种啊,何人有这般惊人的财力?”
老人躬身道:“那小的就不知道了,这样的金主,也不是小的能认识的,至于买主的姓名,万老板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做生意的规矩。”
万金一拍脑门,歉意道:“对不住对不住,只是突然听到这么一号人物,倒忘了规矩,我的,我的。”
说到这里,万金从宽阔的袖子里掏出一锭十两的官银塞到老人手里,“全当万某人赔罪。”
老人笑着收下银子,环顾一周后,想了想,道:“无妨的,既然这位公子想买马,那就跟着小的看看去吧?还是说,等下一批汗血种?亦或者下下一批?小的听说这位金主的胃口很大,若是万老板能跟这位做一笔生意,肯定能狠狠赚他一笔。”
想来万金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金主,他瞪大双眼,“很大,是有多大?”
老人笑而不语,指着天空,像是在跟万金开玩笑,道:“大概是这么大吧。”
如此暗示,已经很明显了,万金一定觉得,这十两银子花的不亏。
我下意识的扯了扯嘴角,心中骤然一凛。
竟还有下一批?下下一批,究竟是何人?买这么多马匹做什么?而且都是好马!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生意那么简单了。
见我默不作声,老人瞥了我一眼,道:“这位公子,还买么?”
我木讷的点点头,“买。”
老人眯起眼眸,道:“那行,二位跟小的来吧。”
除了那些大宛汗血种,马厩里的其余马匹皆是不入我的眼,毕竟“踏雪”骑惯了,哪怕是寻常的汗血种,在我的眼里,其实也就那样。
而且在这个马场里,甚至连护院都没有几个,我不禁在想,这家马场的主人宋员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走过三个马厩后。
万金依着他的眼光帮我看了几匹马后,我也没再说什么,索性在他指的这几匹马中,我故意挑了一匹不那么惹眼的。
老人打量了我一眼,便失去了兴致,伸出手掌,五指分开,道:“五十两银子。”
万金微微一怔,深深的望了我一眼,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这个看起来并不怎么起眼的老人,明显是狮子大开口。
“好,成交!”
万金面不改色,眼里却是失望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