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我听到一阵勒马的声音。
    无论萧韧那个疯子如何哀嚎，我也懒得多看他一眼。
    我静静等待着，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身材高挑的女子着急地拨开人群，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女人的脸上布满了担忧的，失声叫道：“王爷，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一如既往地鲜红色长裙，白皙的面容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眼眸妖媚而冷艳，我咧着嘴笑了笑，“是朱雀啊，什么时候回来的？嗯……江南一行倒是瘦了不少，是那边的饭菜不合口味么？”
    “嗨！”朱雀用力的跺了跺脚，没好气道：“难得王爷还有心情开这样的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紧接着，青龙、白虎、玄武，也半跪在了我的身前，异口同声道：“参见王爷。”
    “免礼吧。”我面无表情的说道：“白虎，你快来看看，她的伤势如何？”
    “是”，白虎应了一声，随即朝我大步走了过来，疑惑道：“王爷，这是？”
    我苦笑道：“就跟你想的一样。”
    “他妈的！”一向温文尔雅的白虎也没忍住爆了句粗口，欲言又止。
    “天哪！”玄武与青龙并肩而立，他抱着脑袋，神色萎靡，道：“王爷，你这也太冲动了！你怎么能……”
    “闭嘴！”朱雀瞥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萧韧，又望向我这边，似是想到了什么，呵斥道：“小黑，你说话再敢这样口无遮拦，信不信老娘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玄武摇摇头，赶忙捂住自个儿的嘴巴，瞪大双眼看向别处。
    青龙愁容满面，缓缓道：“王爷，有个不好的消息，陛下已经知道王爷擅自出府的事了，也是陛下派我们来的。”
    我木讷的点点头，问道：“本王府里的人呢？都还好吗？”
    青龙回答道：“陛下并没有怪罪她们的意思，只是对王爷抗旨十分震怒。”
    我如释重负，微微一笑道：“那就好。”
    如此看来，有些事想瞒着皇兄，终究是我异想天开了，不过我并不后悔，哪怕回京之后，皇兄赐我三尺白绫或者一杯鸩酒，我都悉数接了，并且再大喊一声，“陛下圣明。”
    我也并不担心北莽因此而再起干戈，现在最大的可能就是北莽那边会以此为由来向皇兄讨一个说法，大概的理由我用脚指头都猜的到，比如，大周信王殿下为阻拦两国和平，半路拦截和亲队伍，重伤安阳公主，轻伤北莽四皇子之类的措辞，然后要挟皇兄治罪于我。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我更不用担心了。
    但此刻，我的预感却很是不好。
    因为一直以来我都坚信，但凡有人为之事发生，无论大小，那么必然有它的初衷。
    萧韧会这么做，无非就是让我死，可我死了，对萧韧自身而言实在没什么好处，所以他也犯不着上演这样一出苦肉计，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动机不够！
    那么此事的受益点在哪里？
    难道是有人指使萧韧么？
    倘若真有这么一个人，那么这个人既能与萧韧直接取得联系，又能让萧韧心甘情愿的疯狂，想来此人的身份绝对不会低，给萧韧开出的价码也绝不会少，可能让一位皇子动心的价码，除了皇位，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再联想到天下和平已成定局，如若是北莽皇室的安排，目的无非就是重新挑起战火，这显然是自相矛盾的，所以，想让我死的，一定是大周朝廷里的某一位，此人不仅手眼通天，而且与我极为不对付，甚至除掉我或许只是此人计划中小小的一环而已。
    是礼部尚书薛海？还是刑部尚书钟厉？亦或者汤丞相？
    总不能是皇兄想让我死吧？但没道理啊，我现在一无兵权，二无党羽，可以说，我对他半点威胁也没有。
    那么还有谁呢？
    想到这里，我只觉得脊背发凉，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那么此人实在是太可怕了，他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这一刻，我宁愿相信只是萧韧单纯的想让我死，仅此而已。
    白虎神色凝重，蹙眉道：“王爷，安阳公主受伤颇重，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先把刀拔出来。”
    朱雀道：“出了山谷就是徽州城了。”
    “来不及的。”我摇摇头，思忖片刻，指着身后这辆金碧辉煌的马车道：“白虎，就在这儿吧，本王记得你身上应该随时随地都带着上好的金疮药的。”
    “好吧。”白虎犹豫了下，点点头，回身看向朱雀道：“朱雀，你来帮我。”
    “行。”
    我正要抱起萧梦瑶时，萧韧突然起身，厉声呵斥道：“你个杀人凶手，还想对梦瑶怎样？”
    朱雀冷声道：“王爷，要我杀了他么？”
    玄武眯起眼眸，黑黝黝的脸上顿时怒气横生，大步冲上前去，伸手扼住萧韧的咽喉，把这个比他还要高的汉子整个人提了起来，任凭萧韧如何挣扎，玄武的那只手就像是铁钳似的，无法撼动分毫。
    玄武又回过头咧嘴笑道：“我虽然听不懂他说的什么鸟语，但一看他这张脸就知道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怎么？他是在骂咱们王爷么？”
    眼看着自家主子有生命危险，一众北莽武士立刻冲了上来欲要救人。青龙皱起眉头，向前重重地踏出一步，一手负后，一手持刀，沉声道：“胆敢上前一步者，死！”
    一时之间，十几名北莽武士在持刀大汉的威慑下，竟无一人敢轻举妄动，哪怕他们根本听不懂青龙说了什么。
    他们怕自己的主子死，更怕自己死。
    我小心翼翼地抱起萧梦瑶，呵斥道：“玄武，不得放肆！”
    “王爷…”玄武撇了撇嘴，像是委屈极了，颇为愤懑的将萧韧给扔了出去。
    “先救人要紧。”我将萧梦瑶抱上马车，深深地看了少女一眼，又缓缓退了出来，“白虎，朱雀，辛苦了。”
    二人相视一眼，一头雾水，许是不明白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说话也会变的如此客气吧。
    白虎微微一笑，拱手道：“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
    我抬手打断道：“废话就不多说了。”
    白虎尴尬的笑了笑，随即与朱雀一同上了马车。
    萧韧再一次拾起身，离得远远的，大骂道：“东方和煦，等到了信阳，我一定会禀明皇帝陛下，你为了阻拦两国和平，重新挑起战火，不惜半路截杀安阳公主，还把我给砍伤了。”
    我懒得抬眼瞧他，淡淡道：“你开心就好。”
    萧韧气急败坏道：“东方和煦，你知不知道你会被处死！”
    “我知道啊。”我随意的应了声，又对玄武说道：“带酒了嘛？”
    玄武微微一怔，指着萧韧没好气道：“我的王爷唉，你怎么还有心情喝酒啊，这个鸟人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鸟语？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啊？我刚才还以为是王爷你要杀他们，现在看来，这小子是想害死你啊！”
    我笑了笑，打趣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玄武眼珠子一转，递给我一个牛皮酒囊，道：“刚才我要杀了这小子的时候，是王爷你拦的我啊，不然我早把他的脑袋给拧下来了，所以说，王爷你要是真想杀他，他现在肯定不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而且我看王爷都没有出剑，此处也没有打斗痕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小子先是刺伤了安阳公主，然后又砍了自己一刀，如此一来，一切的罪责便都可以嫁祸给王爷了。”
    我猛灌一大口酒，惊喜道：“青龙，咱们的老黑什么时候都变的这么聪明了，你说是吧？”
    青龙一笑置之。
    玄武挠着头，望着青龙的背影，难为情道：“王爷，既然你是被这小子冤枉的，这倒是好办了，咱们只需要把他带回去，严加审问，我不信他会不招。”
    我微微摇头，道：“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玄武愣了下，环顾一周后，有些头疼道：“我看这里也没多少人，那要不把他们全杀了灭口？”
    闻言，我没好气的赏了玄武一个板栗，哭笑不得道：“把他们都杀了，咱们几个一起找个山头落草去当强盗么？”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玄武念叨完，又嘿嘿笑道：“那也挺好啊。”
    “好个屁啊”，我气笑道：“又不关你们的事，你们没必要跟本王淌这浑水。”
    青龙背对着我，叹息道：“王爷，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唉……”我长叹一声，打趣道：“还能怎么办？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你们将我绑了，然后押到皇宫，交给陛下，最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
    “这……”青龙愣了下，似是不敢相信从我的嘴里会说出这种丧气话，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道：“王爷，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么？”
    我无奈的点头道：“青龙，假如你是本王的话，你会怎么做？”
    青龙怔了怔，思忖良久后道：“我想我会跟王爷作出一样的选择。”
    玄武抓耳挠腮莫模样着实可爱的紧，他似乎还不明白当前局势，指着远处静观其变的萧韧，愤懑道：“王爷，老黑我不明白，明明是他做的手脚，跟王爷有什么干系？王爷你也别让我们绑你回去了，咱们把他绑回去，每天砍他一根手指头，我不信他不说实话，光天化日，想冤枉咱们王爷，我可不答应。”
    萧韧见黑脸汉子面色不善，浑身一震，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往人多的地方挪了挪，离黑脸汉子更远了些，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听到汉子的话，我莫名心里一暖，缓缓解释道：“假如现在全天下都认为是本王下的手，哪怕你再相信本王，也知道真相是什么，但当你告诉别人真相的时候，你觉得别人会不会信你？”
    玄武怔了一阵，摇头道：“我说的就是真相，为什么会没人信？”
    我惨然一笑，感慨道：“因为每个人都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看到的真相啊，你认为的真相在他们的眼里也都将是苍白的。”
    玄武神色复杂，抱着后脑勺左右摇晃着，诧异道：“王爷觉得连陛下也不会相信么？”
    我微微摇头，欲言又止。
    信与不信，真相还是非真相，在天子的眼里，本就没那么重要，个人的生死荣辱，跟天下相比，终究是太渺小了，作为天子，眼里只有利弊，这才是对的。
    所以，如果真到了我被问罪的那一刻，我想，皇兄为了天下大势一定不会站在我这边，而我为了皇兄的千秋大计，也更不会让他站在我这边。
    青龙长叹一声，似乎已经料到了我的结局，半跪在我面前，道：“王爷放心，属下一定会把真相如实禀告陛下，不管结果如何，但王爷擅自离府，已是犯了抗旨之罪，哪怕王爷是陛下的同胞兄弟，罪责依然不小，更何况北莽人现在也是大周的臣民，倘若他们要从陛下手里讨一个公道的话……”
    “呵……”
    我负手而立，面朝东方，朗声道：“本王就还他们一个公道。”
    青龙目视前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欣喜道：“或许此事还有一些转机。”
    玄武忙问道：“什么叫转机？”
    “转机？”青龙呆愣了下，懒得理他，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走到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边，道：“白虎，朱雀，安阳公主的伤势如何？”
    片刻之后，马车里传出朱雀惋惜的声音，道：“不好说，她的伤口太深，能不能醒过来，只能听天由命，看她的造化了。”
    青龙长叹一声，又回过身来，道：“王爷，这便是我说的转机。”
    我苦笑道：“就算她醒了，也不一定会指认自己的亲哥哥。”
    青龙轻叹一声，宽慰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属下相信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倘若安阳公主醒过来，亲口说出凶手的名字，那么王爷自然可以洗脱罪名了。”
    青龙所说并非没有道理，但我总觉得事情远没有我看到的那么简单。
    玄武顿时一喜，几步便跑到了马车旁边，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恳求道：“白虎，朱雀，老黑给你们跪下了，求你们一定要把安阳公主救活啊。”
    “老黑，你！”青龙有些诧异。
    我默默地看着汉子的背影，直到视线变地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