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我说“住手”二字之时,朱雀手中的短剑再也无法寸进分毫,剑鸣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厂公当心!”一众东厂厂卫急呼。
昔日大内总管,现如今大周东厂督主曹辉,哪怕知道身后有要命一剑朝着自己的背心狠狠刺来,哪怕知道自己很可能会殒命当场,他仍能淡淡一笑,不闪不避,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之感。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朱雀,咱们御内卫还不至于连这点气度都没有。”
“可是……”朱雀一时悲愤交加,极不甘心的收起短剑后,欲言又止。
原本她早该认输,但她还是刺出了这一剑,或许她只是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我就这样跟老人回宫,才会做出此等不耻之举吧。
以前的她,最厌恶背后偷袭的小人。
再一次看向红衣女子时,我莫名有些心痛。
下一刻,一众厂卫已将朱雀等人团团围住。
曹辉厉声呵斥道:“退下!”
“是。”
众厂卫十分不解,所以应的也极不爽快,须知,眼前的这位老人眼里可从揉不得沙子,更容不下卑劣行径,怎么今日倒变地这般大度了?
我朝着老人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青龙白虎玄武三人犹豫了下,相视一眼后,让出了一条宽敞道路。
老人微微一笑,点点头,双手隐于袖中,小步向我走来,站定后作揖道:“王爷。”
我将酒坛里的最后一些酒水喝干净后,除了肚腹有些鼓胀外,意识却是十分清醒,用袖子胡乱的擦了擦嘴,盯着手里的空酒坛,扔到路边,苦笑道:“都说水越喝越寒,酒越喝越暖,怎的这上等的杏花酿喝起来跟水一样,曹公可知是为何么?”
曹辉想了想,忍不住叹息道:“王爷不必太过忧愁,须知万事皆有定数,一件事情的结果往往会和想象的大不相同,王爷现在要做的,只是将一切交给陛下定夺即可。”
我无奈的笑了笑,微微摇头道:“曹公莫要顾左右而言他,本王在问你酒的事,怎么又扯上别的了。”
曹辉叹息道:“王爷既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何须大醉一场?”
“不然呢?”我苦笑一声,反问道:“纵然曹公从不在意别人的生死,难道也不会在意自己的生死么?”
曹辉笑着摇头,目光平静,“老奴从不当自己还活着,心里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明天而已。”
我仔细体会着老人这句话的深刻意味儿,随后冷冷道:“本王说过,狡兔死,走狗烹,若本王有一天死了,你们也休想活。”
曹辉深深地望着我,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我沉声道:“曹公再多等等。”
曹辉似是早已想到我要做些什么,不假思索道:“王爷请随意。”
我点点头,再取出一坛酒水,猛灌一大口,开口道:“青龙何在?”
青龙半跪在我身前,“属下在”。
我轻叹一声,正色道:“本王知你御下有方,义气干云,此次你孤身前来,便是想着一旦与东厂起了冲突,不至于连累兄弟们吧?”
青龙咬牙道:“是!”
我微笑着摇摇头,随后正色道:“你为御内卫立下太多的汗马功劳,这些年,当真辛苦你了,从此以后,御内卫便先交予你掌管。”
青龙猛然抬头,神情复杂,“王爷!”
我抬手打断道:“本王心意已决,你也无需推辞,就这样吧。”
“白虎!”
一袭白衣的中年儒士缓跪在朱雀身旁,抱拳道:“属下在。”
我认真叮嘱道:“本王知你心思缜密,智谋过人,现如今,本王还有一事已来不及去做,只盼望你替本王接着查下去。”
直到这一刻,我心里仍在担心北莽潜伏在京城的探子会做出什么不得了之事。
白虎低着头,嗓音沙哑,“属下记住了,属下发誓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我点点头,“玄武!”
“砰”的一声闷响,黑脸汉子双膝重重跪地,嗓音却细若蚊虫,“属下在。”
我绷着脸,打趣道:“玄武,怎么说话的声音像压在屁股下面似的,本王倒有点不习惯了。”
玄武默不作声,只低着头静静听着。
我强颜欢笑,接着道:“老黑啊,以后多吃饭,少喝酒,其实本王觉得你现在这样挺好的,所以更要坚守本心,切莫意气用事,记住了么?”
玄武使劲的点头,大大的脑袋已然贴在了地上,高大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着。
“朱雀!”
红衣女子强忍住眼泪,收起短剑后半跪在青龙身旁,柔声道:“在的。”
我仔细打量着她,想了很久,缓缓开口道:“朱雀,本王走了以后,最担心的也就是你了,你一定要记住,不可怨恨,不可报仇,不可找东厂寻衅滋事,若你还想在御内卫为国效命,那便好好辅佐青龙,若你已然厌倦了打打杀杀,尔虞我诈,倒不如......找个好人嫁了吧,其实那样也挺好的。”
朱雀身形一颤,紧紧抿着红唇,眸子里忽然泛起水雾,自责道:“朱雀有负王爷。”
“不关你的事”,我摆摆手,哑然失笑道:“就算你侥幸赢了,本王也一定会回宫去的,因为有些事本就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本王就算想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朱雀拼命的摇着头,泪流满面道:“不该是这样的,只要安阳公主醒来说出真相,陛下一定会还王爷一个公道。”
我默默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本王这一生或许就止步于此了,还好,本王已无牵……”
好像还是有牵挂的。
好像,我再也看不到命中注定的那束阳光了。
我的心里满是愧疚,只是到了现在,有些委屈。
从不怨天尤人的我。
有些委屈。
我抓起酒坛,横在眼前,酒水和着泪水,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这一幕。
见我神色凄苦,曹辉忍不住走上前来,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掌,安慰我道:“王爷,你又何须自苦?世间万般愁苦,总有春暖花开的一天,王爷只要问心无愧,行事对得住天、地、陛下,那就好了。”
我怔了下,实难明白老人这番话的意思。
曹辉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背,轻轻的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谁又能知道明天的明天是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