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冲?”沉默许久的皇兄抬眸,苦笑道:“你还是来了……”
夏之冲一袭白衣,语气极缓极沉稳,“山野草民,竟也能上动天听。”
他说起中原话十分别扭,显然来中原并没有多久,但这位北莽剑客的名气,却早已在中原的江湖中流传许久。
传闻夏之冲在极北之地苦练十年,然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混小子,一举成为名动天下的大剑客。
他的剑一定很快。
所以我一点也不敢大意,只有死死的盯着他,忍不住呵斥道:“你该知道,江湖人从不问津庙堂事。”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夏之冲叹息道:“国有所需,吾辈自当义不容辞。”
夏之冲又打量了我一番,惋惜道:“若非情势所迫,我相信信王殿下一定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想起八月十五在醉仙楼,他慷慨解囊,替我付过一两银子时的情景,我亦是肯定地说道:“本王也相信,你也一定是个很好的朋友。”
夏之冲略微一怔,轻语道:“也许吧。”
“现在不是?”
“绝不是!”
我心有不甘,再问道:“似你这样的人,岂能甘愿为朝廷效力?”
夏之冲笑出了声音,但他的笑很奇怪,只能听见笑声,却看不到一丝笑容。
他目光平静地凝视着我,忽然开口道:“听闻信王殿下也是用剑高手。”
“高手当然谈不上”,我淡淡一笑,横剑当胸,“只是恰好有一只能握剑的手。”
夏之冲的视线随着我手里的剑上移,轻吐出两字,“好剑。”
“本就是好剑”,我忽然听懂了他的用意,面无表情道:“你的手里也有剑。”
“也是好剑”,夏之冲沉声道:“也很公平。”
我点头,“确实公平”。
夏之冲抱剑道:“请信王殿下出剑。”
“不可!”
“为何不可?”
我神情严肃,认真道:“让本王先出剑,岂不是占了你的便宜,又怎能称得上公平?”
夏之冲微微摇头,显然并不在意,而是坦然笑道:“我曾立于山巅,也曾行遍天下,自然也见识过信王殿下驰骋沙场时的英姿,但我一直有一个疑问。”
我疑惑道:“什么疑问?”
“我七岁习剑,七年有成,自问对剑了解颇深”,夏之冲轻抚剑身,叹息道:“沙场与江湖不同,剑这种兵器,其实并不适合厮杀……”
“确是如此”,我也只有承认。
“所以呢?”夏之冲再问:“信王殿下既在沙场持剑,已不再是一名纯粹的剑客,为何还能有如此高的剑法?”
我不假思索道:“只因‘无畏’二字。”
也许正因为这两个字,我才担得起卫国大任。
“无畏?”夏之冲忽然皱起眉头,“家师曾说过,习剑之人可与天斗,与己斗,独不可与人斗,唯有摒弃好斗之心,剑术方能大成,这‘无畏’二字,是否可以理解为与人争勇斗狠?全凭心里的一口气?”
我有些动容,却并不想与他争辩,毕竟他不是我,也没有机会站在我的角度去思考。
夏之冲莫名的叹了口气,“这便是我的疑惑。”
我点点头,好奇道:“你已认定本王必败无疑?”
夏之冲略微颔首,失望道:“既然信王殿下的剑已落入世俗,那么我已没有任何兴趣。”
我无奈道:“但你还是要杀了本王。”
夏之冲微微一笑,“我来只是为了确保萧四皇子的谋划万无一失。”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信王殿下是去是留,可全凭自己决断。”
我诧异道:“你迟迟不出剑,便是在等本王的选择?”
夏之冲并未否认。
晏行歌怒不可遏道:“夏之冲,你竟敢抗命?”
这位名动天下的北莽剑客头也不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慕容婉似笑非笑道:“夏之冲救过本宫一命,本宫当然也肯还他一命,如果信王殿下现在想走,就让他走便是。”
“多谢皇后娘娘”,夏之冲的声音依旧很轻,“保护娘娘的安危,既是命令,亦是职责,娘娘无需挂怀。”
慕容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便不再与夏之冲多言,而是嫣然一笑,看着我道:“和煦,你走吧,今夜这局棋,本就是本宫与陛下的恩怨。”
皇兄张了张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娘所言极是”,晏行歌冷哼一声,附和道:“今夜信王殿下前来观棋,既然现在大局已定,那么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不如带着信王妃就此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娘娘深明大义不与你计较,你就该叩首谢恩,早些离去,莫要白白丢了性命。”
听到这些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也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只面朝夏之冲大步走去。
而夏之冲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一动未动,就像是早已知道我会做些什么。
我愈发佩服这位剑客,我想他一定感觉到了我并没有杀气,更没有杀心。
我站在他面前,然后一把扯下大红喜服上的一粒珠子,轻轻地放进他的衣襟,最后笑道:“这颗珠子出自瀚海国,价值何止千两,就抵了当日的银子如何?”
夏之冲并未拒绝,又轻笑道:“信王殿下的选择总是令人出乎意料。”
他的言外之意,我亦心下了然。
但我从不后悔我做过的任何决定。
夏之冲若有所思,呢喃着,“无畏……有意思……”
我默默地深吸一口气,坦然道:“本王自知不如你,可否让本王再喊些人来?”
夏之冲怔愣了下,随即摊开手掌,笑着说道:“信王殿下请随意。”
晏行歌皱起眉头,出言讥讽道:“素闻信王殿下英雄了得,剑法通神,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便曾重伤在王爷剑下,怎的今夜却要做缩头乌龟?”
“缩头乌龟?”我哑然失笑道:“晏大人都说是自己的儿子不成器,本王那平庸的剑法伤了他岂不是稀松平常?”
晏行歌好端端地一张脸骤然黑沉。
慕容婉眯起眼眸,愠怒道:“夏之冲夏大侠都没说什么,晏大人何必说这些?”
“微臣知罪”,晏行歌咬牙道:“微臣只是不明白,夏大侠实乃江湖豪杰,想必平生最重江湖规矩,又怎能容忍他这种不要脸的行径?”
默然半晌,夏之冲的嗓音悠然响起,“他本不是江湖人。”
晏行歌立时默然。
我也不再同他们磨叽,而是快步走到凤仪宫门前,清了清嗓子,朝着门外正在厮杀人群大喊道:“青龙,白虎,玄武,你家王爷给人欺负了。”
既然已经决定不要脸,那就更不要脸一些,“阿大,阿二,阿三……你们也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