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炜见胡人渐渐逼近,而李睿却中了邪似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不免急了,叫:“胡虏马上就要冲上来了,你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李睿睁开眼睛,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些老百姓。那些老百姓显然已经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了,队伍变得散乱,许多体力不支的人被抛下,号哭之声远远传来,格外的凄凉。他苦笑一声,说:“是我们把这些胡人引过来的,他们都会被我们害死啊!”
裴炜怒骂:“这乱世,大家各凭本事活命,谁还管这么多?你是不是中邪了?”
李睿摇摇头,说:“只要我们快过他们,就可以保住性命,但是……我的良知和我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我这样做!”
是的,他的良知和他接受的教育都不允许他这样干。他出生于军人家庭,父亲是某骑兵营营长,长年守卫边防。他的母亲则是不折不扣的女强人,在一线城市里打拼,一年中有一大半时间都是不在家的,所以在他十七岁之前,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军营里生活。在他七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开始教他骑马,等他学会骑马之后,时常会带着他在边境巡逻,他的骑术就是这样磨练出来的。
军营里还有好几位锡伯族的战士,擅长射箭,他十一岁的时候就跟着他们学习射箭。母亲骂他净学些没用的东西,父亲则笑呵呵的说管他有用没用,玩得开心就行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就应该尽情的玩,而不是苦着脸去上各种屁用都没有的兴趣班、补习班。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他很难不受那些质朴刚健的战士们的影响。守卫边防是非常艰苦而危险的,光是在他十六岁那年,就有两名战士在与非法武装人员的战斗中牺牲,还有两名战士为了营救老百姓而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的父亲,骑兵营里所有的战士,都用言行举止教育着他:对祖国要忠,对敌人要狠,对老百姓要诚!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要义无反顾的顶上去,老百姓需要他们的时候,更要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有半点犹豫都对不起这身军装!
现在他是晋人,那些正惊恐逃窜的是西晋的老百姓,他该当如何
没有能力的话他当然可以选择逃之夭夭,问题是,他有能力!
“怜悯弱小,不畏强敌;诚实守信,宁折不屈!”
他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对裴炜说:“裴曲侯,你走吧。”
裴炜愣住了:“你让我走?什么意思?”
李睿说:“就是我要跟这帮胡人玩命了的意思。”说完一夹马腹,迎着胡人那饿狼一样的目光上前数步,直视他们,厉声喝:“有会说人话的吗?有的话出来,老子有话要说!”
西晋官话是洛语,好巧不巧的,他家就是洛阳的,一口流利的洛语对他来说没有半点难度。更巧的是,从东汉到魏晋,都有个把胡人首领“请”到洛阳来当人质的好习惯,久而久之,洛语在胡人中间也颇为流行,那些有身份的胡人都会学习洛语……
这一嗓子吼出去,顿时就有三个胡人越众而出,那个被他一箭射倒险些丧的倒霉催也在其列。这个倒霉催盯着他,问:“你有何话要讲?”
李睿扬了扬手中的马弓,说:“听闻你们匈奴人都以善骑善射著称,老子还真不大相信,所以想试试你们的能耐!”
那名胡人军官说:“你是我见过的晋人中最善射的一个,有如此身手,你不应该是无名小卒,何不报上名来?”
李睿说:“老子姓李,名睿,记好了,李睿!”
三名胡人军官对视一眼,都是茫然,显然压根就不知道有李睿这号角色。那个被他折腾得够呛的倒霉蛋直接了当的说:“没听说过有这号人物。你是何人帐下的勇士?”
李睿说:“我乃故定威校尉张元达的部下!”
那胡人军官说:“张元达?倒是个狠角色,帐下有你这样的勇士也不出奇了。我乃赵国大将呼延宴的侄子呼延显,敬你是条好汉,不如你归降于我,我不仅饶你姓命,还会重用你!”
李睿心中恍然。他就说怎么逮了个军官,居然招来这么多胡人疯狂追杀呢,原来是呼延宴的侄子!呼延宴可是刘渊麾下的大将,屡屡率领匈奴大军进攻西晋,将晋军打得大败亏输,丧师失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呼延宴声势显赫,他的亲族自然是扶摇直上,稍稍有点才能的都捞到了官职,呼延显善骑善射,武艺精湛,又有几分智谋,甚得呼延宴欢心,对他十分看重。今日呼延宴部大败西晋校尉苏瑜,全歼苏瑜麾下三千人,呼延显便参与了这场大战,看到有一些晋军将士突围而出,他自造奋勇带了一队人去追杀。在追杀西晋逃卒的过程中,他发现有一名晋军军军勇猛异常,且驰且射,接连射杀了他数名勇士,顿时就起了好斗之心,带着十来号人穷追不舍……
结果很不走运的撞上了李睿这么个国家级的射箭运动员,险些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上了。得亏逃回去的士兵通报及时,拉了几十号人过来营救,不然他铁定要被押进晋军大营里千刀万剐!尽管如此,他还是允许李睿投降并且许诺重用,由此可见,此人虽然残忍好杀,但还是有点心胸的。
可惜,他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李睿说:“归降?免了,我这人膝盖比较硬,屈不下去。我这人没什么野心,只想见识一下你们匈奴人到底有多善骑善射,不知道你们能否满足我这个小小的愿望?”
呼延显眯起眼睛:“你想怎么见识法?”
李睿说:“我们一对一,隔着数十步骑马对射,谁能射中对方谁赢,如何?”
呼延显用匈奴语将他的话翻译给自己的部下,那数十名匈奴骑兵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纷纷瞪着李睿,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口中发出骇人的怒吼,如同一群发怒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裴炜面色也是连变数变,暗说这家伙肯定是疯了,居然敢跟匈奴人比骑射!这可是匈奴人的看家本领啊!跟匈奴人比这个,那不是找死吗?他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李睿,已经不想吐槽了。
李睿却很淡定的摘下头盔,用匕首割断绳子、牛筋,将身上那套创痕累累的铁甲卸下,大声说:“你们的铠甲差劲得很,所以我也不占你们便宜,不披甲了!有哪位勇士敢接受我的挑战吗?”
蔑视。
彻头彻尾的蔑视。
呼延显手下那近百号匈奴骑兵简直暴怒了。作为跟中原王朝从西汉初一直打到魏晋的草原天骄,他们一直以自己是汉民族最可怕的对手自傲,哪怕是在被汉军追亡逐北打得跟死狗一样的那段最不堪的岁月里,他们都不曾受到过这样的蔑视。汉军骑兵战胜匈奴的制胜法宝就是凭借精良的铠甲硬扛匈奴骑射手倾泄过来的箭雨,挥舞环首刀冲上去短兵相接,依靠装备、力量上的优势和精湛的武艺干翻他们,卸掉铁甲跟匈奴人比骑射?那得多脑残的人才想得出这种作死的方法!看着这名年轻的晋军军官大咧咧的在自己面前卸掉铁甲,这些匈奴骑兵气得发狂,一名同样身披铁甲的军官解下头盔掷在地上,卸下铁甲,手持马弓纵马驰出,怒吼:“晋狗,休要猖狂!我来会你!”
李睿听得一脸懵,扭头问裴炜:“他叽哩咕噜的在说些什么?”
裴炜正想给他翻译翻译,那位匈奴军官已经从李睿那懵逼的表情中意识到对方根本就听不懂匈奴语,马上换回洛语重复一遍:“晋狗!休要猖狂,我来会你!”
李睿露出笑容:“看样子有人接受了我的挑战啊,好极了!”
裴炜神色复杂:“你真要跟他们比骑射啊?”
李睿说:“废话,这还能有假!等我跟他们打起来之后你就跑,至于能不能跑掉,就看你的八字够不够硬了!”
裴炜怒声说:“姓李的,我裴炜是那种扔下袍泽独自逃的贪生怕死之徒么?你未免把我裴某看得太扁了!”
李睿说:“现在不是我看扁你的问题,而是如果你不照我说的做,你就只能被他们踩扁了!”说完也顾不上这家伙了,轻轻一踢马腹,战马低嘶一声,朝着不远处一块开阔地飞驰而去。那名被他激怒了,要与他决一死战的胡人军官也不废话,策马跟上,呼延显等人也纷纷跟上,要是那名军官没能解决这个嚣张的晋狗,他们会接着上,直到弄死这名晋狗为止!
顺便分出三个人盯着裴炜,以免他逃跑。这些胡人可是很记仇的,裴炜射死了他们好几个同伴,他们绝不会让裴炜活着离开这里,等收拾完李睿,就该轮到这家伙了!
裴炜苦笑一声,不劳这几名胡人开口,也策马跟在李睿后面,朝那片开阔地驰去。逃是逃不掉的,左右也是个死,何不死得姿势优雅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