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墨弛手里的筷子一顿,抬头往门外看去。
刘志身后跟着七八个人,快步走了进来,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昨日相谈甚欢,竟然还给忘了问你们是在哪间客栈,可叫我一顿好找。”
这话只听一听便能作罢,要是当真......
夏墨弛眼神在刘志干爽的额间一停,大概估算着从刘府到他们这间客栈的距离,便知道刘志早就清楚他们住在哪儿,也是在家好好休息够了才来的。
这些场面话,不过就是做做样子而已。
夏墨弛霎时间眉开眼笑,手指上戴着的金戒指折射着日光熠熠生辉,“那是我没考虑周到,刘兄吃了饭没有?这宁广上好的客栈吃食倒还不错。”
“诶,那你是不知道咱们最好吃的地方是在哪儿,不如我带夏兄见识见识?”
“那感情好啊!有个熟悉的朋友带路,夏某求之不得呢。”
直到坐上马车时,岁颢都在感慨夏墨弛的变脸功夫比起他来,都不遑多让。
“哥,家中生意门路太多,这次二哥把我们带出来也是让我们看看对什么感兴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吗?”
岁颢声音控制得正正好,既能叫外面跟着的人听见,又不会显得刻意。
“我不想做生意,家里留的产业分红一年就有几万两,我还分了三条金矿,这辈子怎么躺都是富贵命,何苦去操劳。”
岁妤的锦红长袍铺散开来,瘫在马车的软垫上有气无力,“我还不如多做好事积阴德呢。”
“也是,”岁颢附和,“可能二哥也有这个想法,算命先生都说了我们都做好事,钱才会越来越多。”
“可别多了,再多我十辈子也花不完啊!”岁妤哀嚎。
跟着马车走的小厮嘴巴张大,眼里含着对金银的渴望灰溜溜走了。
不过半刻钟左右之后,马车在一栋富丽堂皇的楼前停住。
夏墨弛掀帘出来,在看见龙飞凤舞的【怡春楼】时,嘴角的假笑都僵住一瞬。
“哇,这不是花楼吗?哥哥哥,你快看啊!”岁颢跳着指那牌匾。
岁妤踱步下马车,也满是笑意和好奇,“在家中父亲拘着我们不准来,这下倒是真的能好好见世面了。”
话语间,一个被严加看管的富家公子形象油然而生。
管得严好啊,越是被管得严,越容易被诱惑出格。
刘志看向岁妤的眼神藏着阴私和遗憾,这人的皮相真的是出奇的好,无关男女他都想玩玩。
只是现在最重要的还是他家的产业,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作威作福。
一时好还是一世好,他还是能分的清轻重缓急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让他们这只正好撞上来的肥羊割点肉下来了。
“这花楼不是一般晚上才有吗?怎么这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岁妤摇着扇子,一派风流作风。
刘志走到她身旁,闻言笑了笑,“这可不是一般的花楼,里头啊,是最能让男人快活的销金窟。”
“金?我们最多金了。”岁颢接收到关键词,下意识强调。
“哈哈哈哈小兄弟还是个嫩生瓜呢,看老哥带你进去好好看看。”刘志仰天大笑,打头快步走了进去。
夏墨弛脸色很不好,走到岁妤身旁,“要不你别进去......”
顿了顿,到底想着掩饰,“否则二叔要骂死我的。”
岁妤折扇掩面,眉眼含笑,“哥,你真迂腐,天高老爹远的,你不说我不说谁还知道,除非你不仁义背后告状。”
说着便脚步轻快走了进去。
只能说不愧是刘志口中所言,绝对能叫他们开眼的“销金窟”,八根立柱支撑着屋顶,垂下无数幔帘,隐约叫人见不得屋内真容。
一阵琵琶声响起,岁妤撩起轻飘的幔帘往里走,便见穿着大胆的舞女反弹琵琶,个个身姿窈窕,在纱幔中舞姿若隐若现。
岁颢跟在岁妤边上,已经耳根子红透了,眼睛乱瞟就是不看那些女子。
他是真没见过这等大场面啊!
等走到观舞的最佳席位,岁妤便看见楚引辞坐在左侧,闲散怡然地就着一女子的手饮下茶水。
没等岁妤反应过来,一红裙女子便上前拉着岁妤往座位上走。
岁妤眉间隐秘地动了动,那女子拉着自己的手是呈中空的。
外头看起来似乎紧密无间,但其实触碰到她的地方只有两指,还是大部分搭在她窄袖上的。
顺着女子的力道坐在软椅上,岁妤启唇喝下递到嘴边的酒,酒香扑鼻,闻起来极烈,喝进去却是微苦的茶水。
岁妤勾起嘴角,折扇一合便挑起红裙女子的下巴,深深一嗅,玉白的脸上都已然浮起红来,“姐姐身上好香啊。”
红玉掩嘴轻笑,“那公子再多闻闻,好叫奴家也能沾上公子身上的墨香。”
“那姐姐这句话可说错了,在我身上只有金银的香气,我是个草包呢。”岁妤晃了晃脑袋,额间系着的红发带随着微风吹动。
红玉被交代过不能近这位公子的身,但又要配合这公子演一出亲密无间的戏码,心知他定不是表现出来的这般,可......
哪怕他真是这般腹内空空,自己也愿意的。
这副皮相,任何矫揉造作、令人生厌的举止,都只会叫人觉得无比可爱。
手上试探着碰到岁妤掌心,红玉绯红着脸半抬眼瞧,含羞带怯,眼睛里更是水光盈盈。
岁妤轻微一怔,便伸手将她整个人拉了过来,“看来姐姐对我这草包也很感兴趣,不如教教我有哪些好玩的?”
红玉一怔,眨眼间脸上的笑更放,“奴家喂公子喝酒,酒中观舞,最美。”
“好!”
......
夏墨弛手上的酒杯被捏出缝隙,眸间生暗,继续稳住刘志。
楚引辞身边的绿萝心间打着颤,在愈发危险的主子身边小心伺候着,只是差点被那冷气给冻僵。
琵琶声愈发激昂,舞女的衣衫翩飞。
室内熏着香,叫屋外淅淅沥沥开始响起的雨声一配,当真是有“飞雨洒檐轻,轻弦逗雨鸣”的意境。
“好。”刘志嘴角勾起,眼神落在岁妤一行三人的脸上,拍手的动作幅度越发的大。
岁妤眸光微动,感受到红玉状似用指尖挑逗着的间隙,在她手心里写下一个“迷”字,便见岁颢原本还抗拒着的身体软软乖顺下来。
陪在他身边的舞女带着他就要往室内走,岁妤见状,目若悬珠的眸子逐渐涣散,任由红玉往他身上靠。
夏墨弛眼神一厉,骤然想要起身却被岁妤一根银针飞去扎进小腿肚,起身的动作僵住也跟着轻轻搂上身旁女子的肩。
袖子掩护下,手已经将那根银针妥帖收好放在衣襟心口处了。
岁妤迷迷糊糊被红玉小心搀起,急色似的倾身凑近嗅着红玉身上的香气,一副浪荡公子装也不装的急切。
却不知,他那副模样,看在尚还清醒的人眼里,是比谁都要更秾艶的美。
玉面薄红,眼尾下坠被眸间因药物渗出的盈盈泪光衬得格外惹人怜爱,养的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今日就要真的尝一尝极乐滋味。
刘志猴急地吞咽了口口水,竟伸手想要上前来将岁妤拉进他怀里,却没发现在场几个人眼神恨不得要将他剁碎了喂狗的可怖。
红玉调笑似地转了半圈,恰好挡住刘志伸来的手,急急喘两声,“公子怎得如此急迫,奴家带您上楼......”
说着不等刘志继续动作,搀着脚步虚浮的岁妤就往另一边的木梯走。
夏墨弛一掌重重拍在刘志肩头,“刘兄啊!我们再喝!”
“啊——”刘志痛呼出声,转身看见夏墨弛醉醺醺的模样,手上还要来继续拍他。
被打痛了的刘志赶紧甩手,示意旁边的舞女快点把人带上去。
算他倒霉遇见个醉鬼,不过只要能抓住他们的把柄,也值了。
做生意公平交易有什么赚头,他在夏墨弛一行人身上嗅到了肥羊的香气,就要抓住他们的把柄,将最大的利益绑在他们刘家身上。
以及......怎么好好利用夏墨弛这个不差钱的富商,好好宣扬开海会有些什么后果。
这里面最需要的一件东西,就是夏墨弛能被他威胁的事情。
那要和他共度良宵的可不是什么贱籍舞女,而是他费心找来的良家女子。
大雍律例,凡辱良家女者,报官即罚没半数家产。
这个把柄,算起来应当是很够分量了。
只是......刘志的眼神飘忽,又往岁妤被扶着、踉跄清瘦的背影看去。
罢了,为了大业,他暂时先忍忍,等到成事了,他定有好好亵玩如玉公子的机会。
随即抓住身旁女子的手,一把抱起......没抱动,转而一把拉住她也往楼上走。
身后的刘三跟在自家公子身后,注意着几间厢房里传来的“咿呀”声,以及床榻摇动的声响,猥琐地笑了笑。
那可是最烈性的药,发作时间虽缓,但要真动起真格来,没得一晚上时间别想完事。
正好,他也能跟着吃口肉汤。
...
室内。
岁妤一身锦红衣袍,端坐在软椅上看红玉费劲地摇着床,有些心虚,“要不我也来帮忙?”
“不用,公子若真想帮我,那便......叫上两声吧。”红玉实在做不到让金尊玉贵的人和她一起做这样的俗事,心里总还是有些觉着奇怪。
而且......这般皎皎明月,若真被这些污濯染上,才叫可惜。
“我家主人便是楚公子,您放心,您家哥哥弟弟都是装的,绝不会有什么事情。”
红玉耳朵动了动,在听到刘三他们也跟着忍不住进了房间后,停下动作朝岁妤解释。
“那良家女也是我们的人,被负心汉辜负过,会好好'伺候'刘公子的。”
短短一句话信息含量显然很大。
其一,楚引辞的势力已然悄无声息渗透进许多地方。
单就手底下什么人都有,还能在关键时刻用出来,便不是他所说云游四海只为闲情。
其二,那女子“被负心汉辜负”,红玉特地点出来,说明已有过床事,定不会叫刘志有翻身的机会。
其三,好好“伺候”,便是同样不会叫刘志近那女子的身,或是同样用迷药罢了。
这也侧面说明,楚引辞那势力,给予这些人有不愿做事的权力,而不是全然将他们当做任务者来无情对待。
红玉会为他辩驳,且岁妤能看得出来,并不是所谓“有情”,而是对上位者的推崇。
岁妤心间了然,门外便被敲响。
红玉开门后,岁颢连跑带跳从夏墨弛和楚引辞二人身后蹿进来,“哥,吓死我了。”
岁妤拍了拍他的肩头,便抬眸看向楚引辞,态度柔和许多,“这次多谢了。”
虽然他们也有应对之法,但总归没有平白得来的轻易。
能躺赢,干嘛还要苦兮兮去故作矜持。
岁妤能年纪轻轻坐上首辅的位置,“借势”这点法子,早已拿捏得炉火纯青。
楚引辞敏锐察觉到岁妤态度下的松懈,心悸骤缓,如沐春风满面,“无事,能帮到怀瑾,是我之幸。”
夏墨弛从进怡春楼那会儿就感受到的不对劲越来越清晰,粗黑的眉皱着,倒不是对着岁妤,“你们先前认识?”
这样的态度,楚引辞再熟悉不过,一打照面便知晓夏墨弛同样也含着那点肮脏心思。
“我与怀瑾,是知己。”楚引辞缓步上前,将手中带过来的纸包放下。
“方才没用什么东西,这是刚从广茂楼来的烧鹅,上回见你多用了几口。”
岁妤垂眸,一旁极其有眼色的岁颢就将纸包接过来,他可不管谁献殷勤,他只知道现在阿姐确实饿了。
“吃,我也喜欢吃这个烧鹅,润而不油,肉质紧实,哥哥,给你鹅腿!”
岁妤接过,慢条斯理塞入口中,也没管楚引辞隐秘的欣喜,以及夏墨弛越来越黑的脸色。
玉白指尖上被鹅腿染上的油色,叫夏墨弛的眼睛都被刺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