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966年1月】
“不对,不对....左后肢的魔力回路有问题,每当我的魔力流过左后肢,它都会有一份微小的散逸,而散逸魔力会逐渐打结,最终摧毁我的整个回路....卡拉卓尔,有什么解决办法?”
“这里看起来没有问题,所以我想是不是你的控制力已经抵达了极限?或许我们应该——”
“不可能!如果我的掌控有疏漏,我怎么能维持三分十二秒?问题一定出在这个系统上,埃米尔,你们的魔法可以用了吗?”
“还没有,拉法耶,白塔中没人能像你一样轻易掌控如此庞大的魔力,所以我们只能以理论计算的方式来构筑,这样做的效率很低。”
“....好,我会暂时放下练习来协助你们,你呢,卡拉卓尔,你还要多久?”
“我同样没法掌控这样庞大的魔力,同时,亚尔加德和塞尔苏斯也要向我咨询,我至少需要三个月——”
“(烦躁地)那就让琥珀高塔也——”
“(冷漠地)绝无可能,拉法耶,也许你忘了,但我必须提醒你,你还不是这座学院的主人,我有我自己的课题,而且是陛下亲自关注的课题。”
“....”
“就这样说好了,三个月后我再来找你,在此期间,你最好再多加练习,我无意打击你的信心,但不要忘了,这些魔力不属于你,你借来了它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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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地上之神的名讳已经传播了许久,但直到金鸦神的教义逐渐清晰,且艾伦主教上任以后,黄金港才终于在966年的1月举办了第一次包含金鸦神庆典在内的十三神庆典。
巧合的是,歌唱正是金鸦神接受的礼拜方式之一,因此这是有史以来气氛最热烈,也最受欢迎的一次庆典,在贤者们和克尔德尼法师团的鼎力支持下,罗莎莉亚成功利用大图书馆中的知识搭建出一座空中舞台,完成了她迄今为止最华丽的一场表演。
最后,特蕾希娅女王特意为了这次特殊的庆典离开大图书馆,短暂地回到凡世,指导黄金港的金鸦教会做出了一份特殊的礼物——一本由她亲自编写,措辞简单,内容却实用的小册子,教人们怎么预防并处理生活中常见的简单小病。
“他会喜欢的”——特蕾希娅女王向人们这么说,而艾伦也深以为然。
庆典结束后,他只给自己留了两天假期,就重新投入主教的工作里,他的日常算不上有趣,但总得有人来做,况且,他也不完全是为了帕贝尔和他的事业。
这座繁华,庞大且遍地财富的城市并不像它展现出来的那样强大,金钱并不像人们所认为的那样万能,即使是贵族们,也会遭遇各种难以言表的困难,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地位只增长了他们的体魄,却没能磨砺躯壳深处的灵魂。
为此,许多人都需要倾诉和安慰,以及一点额外的小小帮助,在短时间的迷茫后,艾伦迅速察觉了这个关键位置的空缺,以及自己的身份能为这份事业提供多重要的帮助。
和他想的一样,需要告解和倾诉的人络绎不绝,但起初,来找他的大多是贵族女性,她们在上流社会中的价值只与一只精美的花瓶相近,她们通常只诉说一些生活中的烦恼,但那些几乎没有什么价值,也没有主教插手的余地,直到终于有走投无路的女人向他求助,希望能延缓她丈夫贷款的偿还期限,而艾伦几乎是立即满足了她的要求。
自此之后,他的工作取得了长足进展,贵族们开始亲自向他求助,哪怕暂时没有遭遇困境,也愿意主动和他进行交流,很快,侯爵和伯爵们也开始预约,他的教堂人满为患,而他也已经不再需要帕贝尔的人脉也能解决大多数问题,很多时候,他只需要帮求助者递一封信,就足以解决他们所面对的困境。
时至今日,虽然他不得不把宝贵的白天时间用于接待贵族们,但还是坚持在清晨和黄昏时接待女性,而在夜晚接待平民,哪怕这意味着他几乎一整天都要坐在教堂三楼的露台上,还因此受到许多非议,但当帕贝尔重新返回凡世时,在感情和记忆都因时间的冲刷而褪色以后,这张不为利益而编织的大网可以保住他的生命。
自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习惯了坐在露台上等待一名贵族女性来开始他的一天,但最近他听到的倾诉却不太寻常,女性贵族已经大多习惯了自己在社会上的边缘地位,习惯了自己只有在穿上长裙,佩戴珠宝才有价值这一事实。
但现在,作为女性仅有的发声窗口,艾伦发现自己正在越来越频繁地听到女人们的哭诉,指控她们在家庭中遭遇的暴力,甚至折磨。
当今天第一个向他告解的女人在露台上当众解下了自己的手套,向他展示手上的淤青和鞭痕时,看着那双陌生却熟悉的,绝望而灰暗的眼睛,艾伦最终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皱着眉眺望远方,把视线从那个可怜的女人身上移开,以尝试避免对方遭到放荡的指控,同时谨慎地说:
“我....认识几个和你有相同遭遇的人,如果你愿意,我会尝试询问她们的意见,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向你们借出我的露台,让你们可以进行一次会面。”
“感谢——”那女人先是有些惊喜,可当她听清艾伦提供的条件后,脸上的希望又转变成毫无生气的灰白,她绝望地说:“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
“当然会有用,只要你们愿意联合,那就总比一个人要好,”
艾伦敲了敲桌面,小声地,低沉地说:“我不是让你背叛自己的丈夫,但是,你们也有家族,对你们的轻视和折磨也是侮辱你的父亲,而男人们也有母亲,他们爱自己的母亲,他们的母亲也是女人,如果能争取到他们母亲的同情,那么你至少可以改善自己在家里的环境。”
那女人依旧只是平静地看着艾伦,不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表态,显然,她已经对这个社会完全绝望,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会给她哪怕一点仁慈,即使那个人同为女人。
沉默已将她的答案揭晓,艾伦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身体在长袍的掩盖下微微发抖,但最后,他移回视线,直视着这女人灰暗的蓝色瞳孔,肃穆地说:
“如果这些都帮不了你,那么在任何你认为自己再也无法支撑的时候,你仍可以向我求助,金鸦神的教堂永远向你开放,为你提供庇护。”
终于,这句话打动了眼前的行尸走肉,在长期的痛苦和折磨下,这女人早已老去,她的皮肤松弛,头发也暗淡干枯,身上的长裙和珠宝更衬托出她的丑陋,但这一刻,她的眼神闪闪发光,仿佛又成为了那个年轻天真,热情美丽的少女:
“真....真的?”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但很快,兴奋转变成畏缩和恐惧,最后又变成期待和哀求,她的上半身几乎是趴在桌子上,看起来做好了随时下跪的准备:
“我....金鸦神的神殿会庇护我吗?即使我是一个女人?我知道我的丈夫和父亲会来找我,他们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知道他们....但我不能再留在那里,我会死的,我——我求您....我也不能回去,如果他知道我来了教堂,一定会活活把我打死....”
“冷静点!”
艾伦不得不站起来,并后退两步,以避免两人产生任何接触,同时严厉地说:“我说过‘是’,而我是黄金港主教,这意味着除非帕贝尔亲自拒绝,否则你已经得到了金鸦神的庇护。”
“听我说,金鸦神的弱者和善人的庇护神,只要你不曾作恶,金鸦神就会庇护你,但仔细听我说,如果你决定就此留下,你不过是从你丈夫的附庸变成了教堂的附庸,依旧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那女人终于跪在地上,崩溃地大声祈求:“我不想做人!我只想活——”
“听我说!带着金鸦神的徽记和我的信回去,然后告诉你的父亲和丈夫,弱者和善人的庇护神正在注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恶行,你会安全的,然后好好想想,你究竟要做一件物品,还是一个真正的人。”
“不,不会的,主教....”那女人绝望地看着艾伦,最终,她的担忧还是应验了,眼前的男人也在最后一刻背叛了她,亲手把她推下深渊,她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他们会立即杀了我,我知道....弗恩会用鞭子把我活活打死....”
“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复仇,但你的丈夫也清楚这点,所以你会活下来,你做的事会很有意义,女士,如果你决定踏出这一步,你就不只是为了帮助自己,你可以成为一名圣人!”
也许是自认为她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在最后一刻,那女人卸下了伪装,她怨恨地看着艾伦,语气中满是嘲弄:
“你要和一个酒鬼谈论理智吗,主教?如果你想帮我,那就让我留下来,否则就不必再这样假清高,没有哪个神或者国王愿意低头看我一眼,这我再清楚不过....如果你不愿意惹怒我的丈夫和父亲也无妨,我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埋骨地,我不会死在那个家里,绝不会....”
“当然有!金鸦神会保护你!我比你更了解帕贝尔!如果你愿意,现在就可以留下来,成为教堂的修女,但听我说,女士,听我说!”
艾伦紧紧盯着这女人,这是他的最后一次尝试,不论如何,他希望这个女人能接下这份差事:
“难道你没有亲人吗?难道你没有年幼的妹妹或者女儿?难道你不爱她们,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经历和你相同的命运吗?但现在,你有机会来拯救她们,让她们不必再吃你吃过的苦。”
终于,他的孤掷一注换来了成果,那女人的表情僵住了,她诧异又惊讶地看着艾伦,最后,她的脸上居然流露出思索和犹豫的表情,艾伦耐心地等待,一言不发,看着她逐渐端正自己的坐姿,抹去脸上的泪痕,最后又把掉在地上的手套捡起来穿上。
她的气质也变了,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有了贵族夫人的样子,她皱着眉,肃穆地问:
“....您要怎么保证我的行为有用?”
“当然会有用,只要您做出表率,让男人们意识到他们不能再随意处置自己的妻子,这就已经足够,至于其他事情,我想并没有眼下的问题那么急切。”
她又陷入了沉思,紧接着,女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又迅速抛出第二个问题:
“如果他真的没有杀我,只是殴打我,你会做出什么反应?如果他将我软禁,我还要怎么完成我的任务?”
“我没有办法阻止他继续殴打你,但我会以金鸦神的名义谴责他,警告他,如果他一意孤行,那么我会想办法阻止他从教会得到任何东西,至于下一个问题....”
艾伦陷入了短暂的犹豫,最终,看着那个枯槁而坚定的女人,他说出了实话:
“金鸦教会的教友已经遍布黄金港,而他们也都愿意帮我的忙,从侍仆,车夫到家庭教师,只要你还活着,我就有办法把信送到你的手上,并且收到你的回信,哪怕这个过程恐怕不会太快,但我一定会收到。”
话说完了,那女人学着他的样子敲了敲桌面,仿佛在沉思,她好像还有第三个问题,但最终没有问出来,而是变成了一个条件,她盯着艾伦,蓝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经过时间洗刷的沉稳与冷静:
“我可以为您效劳,但我有一个条件,您必须保护我的女儿,只要我确认我的女儿离开庄园,受到您的保护,我就立马服从您的指令。”
这很简单,艾伦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许诺:“没问题,她可以留在我的教堂里,如果您希望,那么她也可以去天空学院,那是帕贝尔亲手成立的学院,就在阿塔波斯的中心。”
听到金鸦神亲手创办的学院时,那女人看起来有些心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只是凡人,主教,让她留在您的教堂里就好。”
“没问题。”
看着那辆破旧的马车逐渐远去,艾伦终于疲惫地叹了口气,但很快,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端坐在椅子上,等待下一名访客到来。
让他以外的是,下一名访客并没有按时走进露台,取而代之的是皇帝的继承人,罗兰王子。
“恕我冒昧,主教,我有重要的事必须见您,为此不得不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拜访。”
王子微笑着走进露台,艾伦不知道他在教堂里等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的那些话,他身处教堂,语气谦逊,却神态自若,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艾伦向他行了一礼,随后不得不站起来,等待他落座:
“假如我知道今天有这样尊贵的访客,我就应该做好准备,但现在只有简单的红茶,这是我的失礼,请原谅。”
王子微笑着坐下,随后,他温和的笑容变成了忧郁,他把手里的信摆在桌面上,轻轻推向艾伦,上面的火漆已经被拆开,艾伦对那个徽记几乎没有印象,这意味着这封信恐怕来自十分遥远的地方。
“我能拆开吗?”
得到了王子的明确同意后,艾伦才谨慎地打开信,写信的人自称是艾斯提尼亚侯爵,这个家族曾和亚瑞克家族有过联姻,现任侯爵的学生还成为了烈阳骑士团的一员,但重要的是,信里记载了白银高原的惨状。
按照艾斯提尼亚侯爵的描述,那里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贤者们已经失去了对人民的掌控,人民的口粮和财富都被奸商卷走,失去了一切希望,他还在信里露骨地写道,假如有人能带来足够的物资,那就可以轻易掌控这片土地,得到人民的拥戴和统治他们的权力。
艾伦惊讶地放下信,疑惑地看着罗兰王子,看着他微笑着颔首,诚恳地说:
“事情就是这样,主教,皇帝已经决定要救济白银高原的受难者,但我想光有食物还远远不够,身处灾难的人民需要信仰的安抚,也需要信仰来指引他们走上正确的道路,您认为呢?”
咚,咚,艾伦皱着眉,敲击了桌面两次,最终才同意了这个提议:
“您说的对,殿下,我可以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吗?当然,仅限于白银高原的灾难。”
罗兰笑着向他躬身,毫不犹豫地说:“当然。”
“那么我会召开一场动员会,我想等皇帝的车队出发时,一定会有许多教友愿意跟随你们一起出发,我相信您的建议一定卓有成效,殿下,而我也相信,金鸦神也一定乐见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