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前线失利的消息在建康城传了个遍后,似乎苏府也被城内的这番消极悲戚的氛围传染了,一时间府上人心惶惶,甚至有好几个下人趁夜偷偷逃走了,甚至在逃走之前还顺走了府上一些看似值钱的东西。
平时苏府都是由一个经验老到、甚至本就是在府上干活了几十年的老管家张伯负责的,要知道那会儿苏府还不叫苏府,只不过府上下人换了一轮,张伯的权威也跟着减弱了许多。在前线失利的消息尚未传到建康城时,张伯依旧把苏府管理得整整有条,但自从那消息传遍建康城后,府上人们也知晓随着大军出征的主人苏二五怕是凶多吉少了,于是一时间府上也开始人心动摇,好些下人还在私底下悄悄商量着离开建康城到外地的亲戚那里投靠去,毕竟如今的建康城实在是太危险了,贼军随时随刻都有可能会兵临城下,有条件的人都总会想着试图离开。
面对着这等情况,尽管王氏是苏二五的母亲,却也因其地位低下且缺少手段而难以服众,于是乎元巧巧便明白该是到自己出手的时候了。她是个性子温婉的女子,平时娇羞胆怯,可她并非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花瓶,多年来的世家教育注定她其实比一般女子还要出色得多,往常看着娇弱的她竟是突然一改平时的态度,变得多了几分利落。
她首先做的就是整顿最近府上那些偷懒、恐慌的下人,吩咐张伯将这些下饶名字都记下来,并拉到众人面前以私刑惩罚,那粗棍落在皮肉绽开露出血水和骨头的样子倒真是震慑住了旁人,于是那些下人反倒是比以前苏二五还在府中时更是卖力地干活了。事实上元巧巧对这一套做法也十分厌恶乃至于恶心,但她却也明白凭自己的女子身份若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必是难以让人从惧怕中转移到服从上。
当时在执行私刑时,尽管她心尖儿已是吓得颤颤的,脸儿也苍白了起来,甚至在襦裙里的那双粉腿也在微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可她依旧坚持了下来,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以至于让旁人害怕,让下人们以为她平时那副大家闺秀的娇弱模样不过是装出来的。在那之后的几里,她常常会想到那皮开肉绽的可怖场面,至少对她一个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的女儿家来是够可怖了,乃至于在孤单的黑夜中独守闺房时会更加心慌慌,每到这时刻她就会无比怀念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的另一个人。
然而,她终究是已经出嫁聊女孩,也是苏府的主母,因而她不得不坚强起来。别人都以为世家之女、千金大姐只知道享乐之事,只有平民姑娘才知道世间之苦,这实在是一种常识性的误解,其实世家之女也有世家之女的苦楚,她在这种日复一日的苦楚中学会了对自己狠这个道理,因而即使再怎么害怕她也会强迫自己接受未曾见过的陌生夫君......尽管她对现在的夫君其实很满意,这种满意因以前的恐惧幻想甚至更加扩大。
如今这种对自己狠的劲儿再次从她身上显现了出来,她逼迫自己去做一些自己不得不去做、却又十分抵触的事情,这就是属于她一个世家之女的极度现实思维。她并没有太高的家国下意识,尽管她的确是饱读诗书,但饱读诗书显然跟志向是两回事,她对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儿从不关注,她更关注的是眼下的事情,这也造成了她虽是性子柔弱却又如草般坚韧的事实,即使在风吹雨打中依旧立定不倒。
平时她之所以不会暴露出这种狠劲,是因为她有可以依靠的人,在娘家依靠娘家人,在夫家依靠夫君,但如今都没有可以依靠了,她只能凭自己的能力撑起来这困局。假使将她扔进一个无依无靠的乱世,她定是会成长成一个坚强勇敢且出色的女子吧。
接下来元巧巧就不得不管起府内的账来了,负责计算数目,因为管账本的师爷跑了,而府上偏偏又没一个会算数的人。她这一算账本,然后惊讶地发现竟是有不少被做空的假账!她勃然大怒,却也只能暂时放下此事,因为那个管账本的人已经跑了,目下即使想找回来也是难喽。
而且为了维持偌大一个苏府的日常,支出定是不少,元巧巧发现府上的钱物已经渐渐见底了,她咬了咬牙,只好放下面子豁出去给娘家那边写信了,主要是向她的母亲求助,不久后她的爷爷元通明以自己的名义送来了一万缗钱和一千亩田契......她既羞又愧,她本是想尽量不惊动爷爷而从娘家那里得到援助的,没想到爷爷反倒是知道了此事,还如此大方,她既是为这结果松了口气却又不免羞愧内疚。
可是啊,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夫君本就是个寒门出身的军户,老家那边的田地也不过是几亩罢了,能如何养活偌大苏府呢,到底置办这个苏府也是为了让她这个世家之女嫁过来后不丢面子罢了,她也不是不明白这点,所以也由此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连累了夫家,导致到了如今如此缺钱的局面。
在每的辛劳过后,夜晚回到房中躺在床上,闻着被褥上早已熟悉的芬芳香味,她脸上不由露出了些许委屈,内心也比白时更加动摇脆弱,同时也更加想起那个本应是站在这里支撑起苏府的一家之主来。然而,她也深刻地知晓自己不能就此任性,于是一觉醒来后她只能再次抹去在房里时露出的那种脆弱,在旁人面前显现出自己的狠劲......
尽管如此,她却还是时不时会因这个困难的局面而愈加思念起在远方的那个人来,于是她便会在心里想着:夫君啊夫君,你现在到底在哪?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苏二五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远在建康城的苏府里有一个女子在日常思念着他惦记着他,因为他如今也面对着比苏府那边更加困难的局面。在带着自己的部队出发前往江陵城前,他就让别人捎信带给凉州城的慈幼局——目前住在那里帮忙的弥勒教大圣女光音,因为杜幼娘并不认识前去凉州城的路,他只好换了个人选。尽管如此,他还是让杜幼娘带着自己写的书信回到景阳山一趟,还顺便让几个人跟着她......因为她也不认识回景阳山的路,但她起码能做个证明,让景阳山的人们信服。
毫无疑问,苏二五正在做着一件危险的事情,因为这无疑就是在招兵买马,若是得好听一些,他这是为了勤王而到处招揽人手,若是的难听一些......总而言之,他向来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在听了威德王的一番劝告后,他认真思虑过后便凭着自己直觉般的判断力做出了决定,这样的判断力曾多次让他在战场上力挽狂澜,战胜敌手,这次他依旧相信着自己的判断力。
在做完这些后,他就整合了自己目前的部队和威德王手下及那些南蛮子,新整出来的军队竟也是有六千余人,而这六千余人加上他的将才,足以在这荆州城横行霸道了。他十分清楚,他现在就是在跟远方的瓷姬在比拼着时间,他必须在不早不晚的时刻召集齐足够的人手前去勤王。假使早了,他的行动和踪迹就会传到瓷姬耳中,怕是瓷姬会先把他收拾掉再去踏平建康城,尽管这也是一件好事,但这也让苏二五错失了一次篡夺那可望不可即的至高权力的机会。假使晚了,那他恐怕会酿成大祸,又或者将功劳拱手让人,况且他也不是没有在担心此刻正在建康城里的家人,但他的理智也让他明白贸然行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这就是一场比赛,对时机的把握准度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