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已经过去,冷子兴倒腾的古董便不好大卖,于是在这元宵佳节中他干脆便带着妻家,到了荣国府后廊上周瑞家拜访。
这次周瑞与周瑞家的都在,接了冷子兴入户招待。
周瑞家的笑道:“亏你赶得巧了,原本西府这边要开花灯会,结果因北静王爷登门,将琏二爷、宝二爷都喊走了,老太太息了去看花灯的心思,我们这才得了空闲在家。”
冷子兴点头称是:“正是了,有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冷子兴妻家与周瑞家的到了内屋说话,冷子兴提了酒来,与周瑞在外头炕上小酌,寒暄起来。
“……我这眼光不说十分,也有八九分的准了。”
冷子兴笑道:“前几年这荣府里琏二爷贬黜出京,别个都说他前程难过,只我觉得其中还有着说法,如今看来,果是如此。”
周瑞也是想起了那事,当下不住的点头。
他感叹道:“饶你说的对了,琏二爷三年升了五级官,复阶回京,连府里那老太君都因此做了个既往不咎的模样来,着实是难得。”
三年升五阶也就罢了,偏偏又一力拿了二等男的爵位回来,荣府里哪个能不惊。
冷子兴对荣府里的具体状况倒是不了解,听了周瑞的话,不免来了兴趣。
“连那老太君都是如此?岳父大人这般说来,琏二爷那性情无人能制,往后荣府里岂不是他说了算,该要翻了天去了?”
“哪能啊!”
周瑞摇头,手指往屋外一点,道:“荣府里长辈多,礼法这东西大着哩!琏二爷再如何,还能挑了他生身的老子去?我看……反倒是前些日子琏二爷闹了一阵,大房的老爷正憋着恨,或早或晚,就要发作出来。”
“又闹了哪一阵?”冷子兴追问道。
自然是去年底林姑爷升官,荣府里摆喜宴,又被琏二爷掀了桌的事……
私下里自家宅子,周瑞倒是不拍谁人去嚼他的舌根,现在只管放心说来。
冷子兴细细听了,不免是一阵称奇。
“晚辈中人,常有不忿长辈的。但寻常人士,最多是和那宝二爷一般,当面默默受了,私下里发泄去,不是有常言道:若是做父亲的要杀儿子,儿子还得将刀子磨快了递过去,免得做父亲的累着了——只这琏二爷,居然是不肯受半点委屈?”
“呵,哪里是半点委屈。”
周瑞道:“那些个穷酸说是一回事,这现世里自然又是另一回事,琏二爷掀桌时许多人都听见,是大房老爷寻他勒索银子!说到这,我得把先前的话儿该收回了,为了钱财,别人那父子反目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冷子兴笑了笑:“那琏二爷看着不像是爱钱的,许是其中另有隐情……”
这翁婿小酌,各自吃了五六盏酒,都有些醉意了。
正说话间,外头有人说话,道是琏二爷和宝二爷已经归府。
周瑞因此起了身,道:“我和她母亲都该去前头府里瞅瞅,要是夫人用得着时我们不在,又该麻烦了。”
冷子兴自然是起身相送,将周瑞与周瑞家的送出门。
其后又等了小半个时辰,见两位无人回来,他便晓得是被荣府里的什么事情拌了住。
冷子兴不再多留,和周瑞家中的小丫头说了句,便拉着妻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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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节一过,京中萦绕的年味也慢慢散了去。
那四王八公诸人家当街朝拜了一场,过后,贾琏依旧是去太常寺官衙里当差,赶早起,午后归,平日间好似未有变化。
这日间,贾琏午后散值回来,提了酒,传了菜,一手捧着本《隋唐》,在自个屋里享用着。
吃到一半,凤姐儿回了来,推开帘子入内,还未坐下,便是先有叹声袭来。
“如何?”贾琏抬了抬眼皮。
“钱不经用!”
凤姐儿到了贾琏旁边坐下,又是好一阵唉声叹气。
“离开这几年,谁料竟变了天!只回来过个元旦,再过个元宵,去年公中里剩下的银子就见底了,再逢着马上该春耕,京郊的庄子都在伸着手要钱,如今打发了一波又一波去,见了就叫我心烦!”
年初投钱,年中年尾庄子产出,不遇到百年南见的天灾,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凤姐儿现在气着,主要还是迁怒。
贾琏会了意,问道:“元宵时府里就办了个花灯会,连场地都是自家的,才能费几个钱?就叫去年结余见了底。”
凤姐儿登时反问:“那许多花灯置办下来,哪一盏不要钱?”
“还有迎那水王爷到府里,前后连一个时辰都没待满,账房就敢报一千两上来,真真气死个人!”
花灯年年都要置办新的,这个不需说。至于招待水王爷的费用,贾琏想了想,笑道:“那一千两中间不知道虚耗了多少,你要是不满,去查就是了。”
这话实在轻松,贾琏的个人家底子还厚,全然不把那一两千两放在眼里。
“好啊!”
凤姐儿柳眉竖起,斜起杏眼过来,气道:“我这做媳妇的,管家管得了表皮,还如何去管着里子?真把别个逼急了,闹得上下埋怨,要直把我名声都坏完了不成!”
她正着急,结果琏二却只晓得在边上拱火看热闹,也要气死她得了。
贾琏在旁听得摇头:“府里两房格局摆在这里,是凤姐儿自个凑上前的管家,还想要持家有方的名声,可不就得受气?”
他本来就不赞同凤姐儿重新管家。
偏你说的事不关己……凤姐儿冷冷看了贾琏一眼,气得一手夺了酒壶过来,先给自个满上。
外头,廊下。
平儿从贾母那边接了个丫鬟过来,面色不禁为难,再听着里头贾琏和凤姐儿的声响,犹犹豫豫的,还是进屋来。
里面凤姐儿和贾琏还在闹,都拉着一壶酒不放。
平儿先到了贾琏跟前,陪笑道:“奶奶她也是看着账簿气着了,晓得二爷您归府,这才回来同您这当家的诉苦,求些个安慰,结果二爷您怎么也在闹?”
凤姐儿的性子还要谁安慰?
贾琏嘀咕两句,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