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必关注任何人的期望，只需要诚实地面对自己。——迈克尔·詹姆斯·欧文
吴彤突然现身并说了这样的话，这着实出乎方蔚然的意料。
她知道，龙峤虽有“国际着名球星”的成功光环，但个性和言行实在不算讨喜，特立独行的训练方式在球队里更是备受腹诽。在他拒绝亲自上场带领球队比赛后，迷弟如吴顺也难免心生芥蒂。
树生阿公当众训诫，引来村民旁观，球队的人也在其中。站出来求情的却只有吴顺和吴展鹏兄弟。杨八一的沉默或许是因为他默认寨老的权威，杨宇航可是在一旁挤眉弄眼，幸灾乐祸之情溢于言表。更别说杨有财时不时冒两句添油加醋。
身为被残忍放弃的废柴，吴彤应该比他们更加怨恨。
现在他挡在那里，倒不似平日碍口识羞，还试图将龙峤搀起来。搀了两次都没搀起来，终于泄了气，苦笑摇头。
“没、没用……我、我这个人就、就是这、这般没用，做啥子，啥子都不成。”
树声阿公皱眉：“是腊汉，就莫说这等丧气话。你是秀才，腿脚不好，本该坐办公室，就不该被诓去挝啥子足球。如今受了委屈，阿公替你讨公道。”
吴彤摇头：“挝、挝球，我很快、快活。没、没想到我这腿，也、也能挝球。谢、谢谢。”
这一声谢谢，却是低头朝龙峤说的。
龙峤没有回应，只耷着肩跪在地上，眉眼被乱发遮掩看不出神情。
吴彤这个小结巴，却似按下了神奇开关，憋着一口气也要把心里藏的话倒出来。
“我、我也想、想当加林查，可、可加林查是天才，我、我不是。一、一直拖后腿，从、从生下来就……”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围观村民唏嘘不已，树生阿公的杖杆到底没有再敲下去。老人将杖杆收回身侧，重重顿了两下，转身就进了屋。
看热闹的人三三两两散了，吴顺兄弟没能拽起龙峤，推着吴彤也走了。杨晓丹站在门槛边，一脸为难地看看跪在原地的龙峤，又看看地上丢弃的东西。屋内突然传出几声咳嗽，她一咬唇，到底把门掩上了。
方蔚然随着众人走了段路，忽而回头。恰瞧见龙峤挺直腰身，双手扶额，冲着杨家大门长叩到地。三叩首后，才晃晃悠悠起身。
看起来那几下丈杆打得不轻。
活该！
方蔚然心里啐道，回头拉开抽屉看见止痛消肿喷雾时手又伸了过去。之前她在杨国庆家撞伤了手肘，当医生的表哥知道后特地寄来这药，效果比县城医院开的强多了。
还剩了半瓶，搁在抽屉里就挺浪费。
“再说我也有些话，非得当着他的面说清楚才痛快。”她把手指埋进酷米浓密的背毛，心烦意乱地捋了两把，“冲业绩？真亏他想得出来。”
酷米呼噜两声，权做安慰。
“没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喵呜——”
方蔚然拿着喷雾刚走下坡，就看见龙峤从老屋里出来，正自觉尴尬，却见男人并没有发现自己，一转转过古井不知要去哪里。
她放轻脚步，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担心一个疑似药物上瘾者在受到强烈刺激后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纯属人道主义关怀。
走了好一会儿，方蔚然才发现这条路有些熟悉。最后是树影下的灯光让她记起，这正是吴彤闹自闭那几天，杨晓丹领她来过的地方。就在这棵大树下，少女用轻柔的歌声遥寄慰藉。
之前无论她如何要求提醒，龙峤始终没有来关怀过球员。现在来找吴彤，她倒想听听他会说些什么。
杉木板并不隔音，她站在窗下却只听见招呼声后，一片尴尬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龙峤才涩声道：“听晓丹说，你要离开寨子？”
吴彤应了一声：“总、总不能一、一直拖后腿，家、家里也是，寨、寨里也是。”
龙峤嗤笑道：“去了山外，就能行了？还是你觉得反正自己是个累赘，出去了死在外面更好？”
吴彤啊了啊，便被劈头骂道：“啊个屁！你死外面不要紧，让我妹子难过你就是傻逼！大傻逼！”
“我、我傻逼，我怂货，我、我连个小女崽都、都不如，根本就、就配不上晓丹。走，走了对她也好。”
“说话别哆嗦，气喘匀了再开口。”龙峤说完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许多，也正经了许多，“你不怂。”
杉木墙外，方蔚然听得分明：“你不怂，至少你敢于承认自己是个怂货。”
吴彤又啊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呆滞。
龙峤的声音又莫名焦躁起来：“行了别啊了，这个你拿去。”
片刻后，吴彤又激动地啊啊叫：“不、不要！”
“叫你拿就拿，就当是谢谢你替我说话。钱又不多，出去抵一个月房租呗。”
“不、不……”
两个人你推我让了几句，方蔚然先听不下去，伸手将门一推。唬得吴彤一条瘸腿差点儿站不稳，龙峤的脸上更是写满了震惊。
她懒得看那两人，只朝龙峤手中鼓鼓囊囊的信封瞟了眼：“钱收回去。他说了不要，你没听见？”
不等龙峤反应，她冷笑：“还是你自以为是为他好，就能无视他的想法和感受，自作主张拿钱砸人？”
捏着信封的手缓缓垂下，龙峤低声道：“他去外面真需要用钱，我只是想尽点心意。”
“那就请收起你不必要的心意。”方蔚然说着又转向吴彤，“如果寨子里就有适合你的工作，还走吗？”
“适、适合我的？”
“你大学学的影视动画，应该会拍摄和制作视频？侗布工坊需要拍短视频，我们寨子也需要进行自媒体宣传，你可以吗？”
这些天方蔚然反复考虑，终于定下这个方案。近年来短视频爆火，连云头寨这样的偏远山村都被席卷，看杨宇航每天抱着手机沉迷就知道了。也难怪省上鼓励用“线上种草，线下引流”的方式来展现地方形象，助推乡村振兴。
她把想法大致介绍了一番，就看见吴彤的双眼亮了。
“觉得配不上晓丹，那就努力让自己配得上。”话是冲着吴彤说的，眸光则讥诮地扫过一旁的某人，“千万别自以为是‘为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