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因失败而放弃自己的梦想。——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
沙茶面的香气也勾起了龙峤的回忆。
回忆里的暑假阳光炽烈，一个下午晒得城市腊咩脸颊绯红，眼睛里闪耀着生气的火花。
“嘲笑别人的梦想是不对的。”
“你不是也嘲笑我了？”龙峤用筷子敲敲破损的碗边，抢在她否认之前指控，“嘲笑我肯定进不了中超。”
方蔚然纠正道：“我只是提醒你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的困难程度，实话实说。”
“我也是实话实说。”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龙峤莫名觉得有趣，有心想再逗这城市腊咩两句，“那天你和你舅舅讲话，我都听见嘞。他不是也在提醒你看星星挺难的，不切实际。”
“非礼勿听。”可能是因为已经知道他期末考的语文成绩，方蔚然还体贴地给他补了个翻译版本，“偷听人讲话是不礼貌的。”
“没偷听。”龙峤一脸冤屈，“我们侗家的木楼就是这样，你在楼上唱一句，楼下养的狗立马竖耳朵。”
“哦，狗立马竖耳朵。”方蔚然重复他的话，很慢的，还唯恐他看不出来似的，“现在这样才叫嘲笑。”
笑他是狗？这有啥哩，狗可是侗家的吉祥物，给小崽取乳名叫阿猫阿狗是常有的事。放假回云头寨时，哪个长辈见了他不喊声“狗崽”？平时兄弟伙嬉笑打闹，他一高兴还会汪汪两声。
龙峤顺嘴想汪，视线对上城市腊咩水灵灵的一双眸子，蓦的哑了声。不知什么缘故，他突然就不想透露自己有个和狗相关的乳名，甚至还有些为这个乳名羞愧起来。
方蔚然去路边的小卖部买了两瓶水，递给他的同时仍不服气：“我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龙峤模模糊糊地想，眼前晃动着两只手。在一样的暮色里，握着一样的矿泉水瓶子，一只那么白，娇嫩如清早才开的空心菜花，而一只又这么黑，比岩石和树皮更粗糙。
“我喜欢天文学，对天文学专业的招生、学习和发展前途都做过认真了解。他们不同意，是他们武断专横。”方蔚然说，“你想当职业足球运动员，k了解过这一行的职业风险吗？”
“啥风险？你说！”
这个问题显然把对足球一无所知的方蔚然难住了。不过她立刻拿出她的智能手机戳戳戳，然后照本宣科：
“现阶段，中国职业联赛仍处于发展的初级阶段……中超、中甲、中乙三级联赛能容纳的球员数量非常有限……某知名球星坦言，足球这一行成材率连1%都不到……所有的运动，人们能看见的仅仅是金字塔尖最优秀的人才，被淘汰的99%很可能付出巨大的代价，除了伤病缠身一无所获。”
方蔚然总结：“踢足球可比看星星难多了。呀，还有比赛时受伤终身残疾的。”
龙峤耸耸肩：“我只了解一件事——挝球，我没怕过谁！”
那时候他年轻，充满梦想，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而是挑战一切征服一切的勇气。
现在他坐在桌边，能想起的不仅是那个可笑的自己，还有最早坐在老陈面馆吃面的景象。
第一次来鹭城，是为了买那套海景房。他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来不及多看一眼这座梦想过的城市。即使有时间，即使满大街都有沙茶面卖，他也不想一个人来吃这碗面。
他和方蔚然约定过，一起来鹭城k，一起在海边看星星，一起吃好吃的沙茶面。尽管那时他已经单方面背叛了这个约定，但是……他还有机会挽救。
只要在球场上有足够的表现，只要他踢球踢得足够成功。早晚有一天，他会眉飞色舞地向方蔚然展示这一切，让她明白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更快，更稳妥地为他们的梦想筑巢。
他们一定会坐在一起吃沙茶面。在腾腾热气里脑袋碰着脑袋，像所有幸福的小情侣一样分享美味和心情。
第二次来鹭城，他已经被踢出职业足球这个行当，灰头土脸，无处可去。曾经的队友建议他把积蓄拿出来创业，他在眼花缭乱的项目中选中了开水果店。
市场需求、利润空间什么的他不懂，只想着自己是山里人，从前勤工俭学也帮人看过瓜田果园，采过杨梅枇杷。果子好不好总能做到心中有数。
“goal鲜果”选定店址后，中介恭喜他，预祝龙老板财源滚滚。他看着那方门面，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轻到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轻到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开水果店的了。
不再有足球，不再有成功，也不再有任何挽救的机会。
他的人生已经结束。
就在那一天，龙峤浑浑噩噩走进老陈面馆，一个人吃了一海碗沙茶面。舌头被烫出一个泡，他继续大口大口把滚汤热面朝嘴里填，彷佛只有这样整个人才能有一丝暖意，一丝活气。
那时候，老陈给他拿来一杯凉水，叮嘱他这个外地人慢慢吃。现在他也拿来一杯凉水，偷偷看着碗沿后面无表情的人。
同当年的他恰好相反，方蔚然吃面吃得非常细，非常慢。直到汤汁渐渐凝结，她才放下筷子，一言不发的起身朝门外走去。
账已经结过了，龙峤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从街尾走到已经关张的“goal鲜果”店。方蔚然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看着路灯的光森森冷冷照在卷帘门上。
龙峤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先开口：“这店是我开的。手里闲钱有点儿多，不如拿回国内做生意。我那些队友都开什么酒吧，火锅店，我觉得还是水果店好，现在人不都讲究健康生活吗？市场前景特别好，特别能赚！”
夜风吹起卷帘门上的告示一角，呼啦呼啦。
“前景特别好？特别能赚？”
“这不是赚得太多，所以想换个赛道。”龙峤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往后我是打算专心留在国外发展了，国内的生意也跟着转出去。西班牙水果挺好的，真的。”
“龙峤。”方蔚然背对着他，冷声发问，“知道我为什么能找到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