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好的沟通是防守的基础。——法比尼奥
征得学校同意，午饭时两人带龙小猫去附近的饭馆要了个包间。
干锅牛瘪辣香扑鼻，龙小猫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教练，小方嬢嬢，你们是不是有话要同我讲？”
方蔚然同龙峤交换了个眼神，决定还是自己来问：“你说不想上学，是认真的吗？也不想留在学校足球队了？”
龙小猫抿紧唇，轻轻点头。
龙峤屈指扣了扣桌子：“说实话！”
女孩眼圈瞬间红了：“我……我阿爸阿妈不想！”
在球场受伤从来不哭的龙小猫，眼泪簌簌而落：“他们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挝球……我挝赢了，我给寨子赢了收割机，我靠挝球进了这么好的学校……我还以为他们会高兴，他们一点儿都不高兴。”
“哭个屁！”龙峤粗暴打断女孩语无伦次的哭诉，“你挝球就为了让别人高兴？麻章村的也不高兴你挝球，你就不挝了？”
龙小猫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问问你自己。”龙峤指着她，“挝球的时候，你自己心里啥感觉？高兴不高兴？”
“高……兴……”
“大声回答！”
“高兴！”
“想不想挝球？”
“想！”
“想不想在县城上学？”
“想！”
“这不就得了。挝球的是你，不是你阿爸阿妈，在这里上学的也是你，不是你阿爸阿妈。记住，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担子自己挑，哪怕是阿爸阿妈，兄弟姐妹，都不能代替你活你这辈子。”
说完瞅瞅方蔚然：“这应该不算教坏孩子？”
“下次请把屁字去掉。”方蔚然摸摸龙小猫的头，“之前为了你能上学，你阿爸阿妈也想过很多办法，我想他们不会不你？告诉我，你阿爸阿妈到底是怎么说的？”
龙小猫也不知道原话是什么，只知道她兴高采烈寄了一封信报喜，信上写了新的学校，新的球队，还有她自己画的“龙小猫大败麻章村”——一个火柴小人的她，带着球气势汹汹冲向球门，另一个火柴小人倒在地上，头顶几颗硕大的水珠代表哭泣认输。
全寨人都为她骄傲，阿爸阿妈一定也会。
但是上个周末她回到家里，阿婆就为难地告诉她，想给她换个学校，因为阿爸阿妈不高兴她挝球。
她不信，拿阿公的手机打过去，才叫了一句阿妈，就听阿妈说正在帮弟弟练朗诵：“你阿弟过两天要代表全校参加比赛，紧张死了。哎，等等，我先去开个火，你阿爸快回家了要给他热饭……”
电话那头隐约是弟弟在叫阿妈。
电话没有挂断，于是龙小猫贴着手机小声说：“阿妈，我喜欢挝球……我挝赢了，我能继续赢。”
“你在讲啥？挝球？都说了不许再挝球，听话。回头空了阿妈再同你讲电话，你要懂事，不要再给家里惹麻烦。”
“我……”
龙小猫想说她很懂事，也没有给家里惹麻烦，还给寨子赢来了收割机，小方嬢嬢说今年寨子稻谷抢收顺利有她挝球的功劳，新教练说好好训练比赛学校会发奖励……
她还有许多话要讲，但是电话已经挂断了。
“他们不喜欢，我晓得。”龙小猫低下头，声音细弱得像生病的小猫。
包间里两个成年人沉默了。
方蔚然眼睫低垂，如有所思。龙峤不安地看着她，唯恐她内心的遗憾和阴影被唤起。
片刻后，方蔚然把女孩沮丧的脸捧起来，认真说道：“每个人都可能犯错，阿爸阿妈也会犯错。犯错不代表他们不喜欢你，也许他们只是单纯地想为你好，却弄错了你真正需要的东西。”
她顿了顿，问：“想不想帮阿爸阿妈改错？”
龙小猫愣愣地看着她：“可是……”
“你先和龙教练吃饭，小方嬢嬢去给你阿爸阿妈打个电话。”
龙小猫迟疑却听话地拿起筷子，冷不防龙峤从纸巾盒里抽出厚厚一叠拍过去：“眼泪先擦干了！别把米饭整成咸饭。”
方蔚然在包间外走廊上等待电话接通，虚掩的门后模模糊糊传来声音，是龙峤在讲故事。
这是一个多年前曾经讲给她听的故事：“从前有个姓朴的韩国人，从小特别爱挝球，但是他全家人都反对他挝球……”
那个叫朴智星的韩国人以绝食向家人明志，赢得了继续踢球的机会，最终成为韩国国脚，21世纪之初的亚洲第一球星。
“是对的，就要坚持，坚持就是胜利。”
“那要是坚持到最后，也不能变成他那么厉害，是不是就错了？”
方蔚然下意识取下一边耳机，想将龙峤的回答听清。
龙峤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世界杯有三十二支球队参加，冠军队只能有一支，别的队伍都错了吗？现在全世界的职业球员和业余球员加起来有两亿七千多万人，除了真正厉害的那些大球星，其他人都错了吗？”
这个问题不是龙小猫现在能回答的，他也不需要一个孩子的回答。
“比赛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比分。一上场你就想着会不会输，会不会白挝一场，那就永远不可能赢。想赢？想赢就朝前冲，努力抢，不怕摔倒不怕受伤，永远不要放弃。”
龙峤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艰涩而坚定：“记住，永远不要怕输。这样哪怕最后是输，你也输得堂堂正正，对得起自己。”
“没有错？”
“没有错。”
几秒后，龙峤暴躁地吼起来：“别老夹芹菜，夹牛肉！牛肉高蛋白，挝球读书都需要！”
方蔚然靠着墙，笑了。
她给龙小猫的阿爸和阿妈分别拨了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按照龙小猫的解释，阿爸阿妈都很忙，要上班，要做家务，要照顾两个弟弟。直到这天晚上，她才联络上龙小猫的阿爸。
电话那头背景声嘈杂，有孩子的哭叫，女人的呵斥，洗衣机还是其他什么机器的轰鸣，以及窗外汽车喇叭尖叫，衬得男人的声音格外烦躁。
“对，我们不想让她挝球，哪有女崽挝球的。她本来就脾气不好爱打架，要不也不会没有学校收。挝球把心挝野了，再惹麻烦咋办？”
方蔚然愕然握紧手机：“龙先生，龙小猫当初打架的原因你不是很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