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见过李景熙以后，宗村拓海总感觉对周遭环境变化有异常清晰的预感。

    当他和安硕走进狭窄的巷道，这种感觉再次出现。

    他仔细打量着周遭环境。

    两边建筑不是很高，但挨得很近。

    悬浮在空中的竖式招牌，边沿几乎要碰到一块，中间挂着一长溜纸灯笼，随着他们的进入，灯笼一盏一盏亮起，照亮了脚下的水泥路。

    两侧店铺的卷拉门全部关着，随着他们走动，好像幻灯片似的，一扇接着一扇沿水泥路蜿蜒前行。

    像极了中国故事书里的‘黄泉路’。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空气温度骤然降落，有点冷，他隐约还能看到鼻孔呼出的白气。

    “你有没有感觉变冷了，”他说，“安硕？”

    “没有，对我来说，温度刚刚好。”安硕看宗村拓海一眼，“你觉得不舒服？”

    宗村拓海回：“我不知道，也许是错觉。”

    安硕说：“要是感觉温度不对，调整一下心情，会朝好的方向转变。”

    “我会的。”宗村拓海深吸一口气。

    他一边走，一边掏出时刻表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是：五时间12分。

    时刻表被塞回口袋。

    随着所待时间变得越来越长，寂静的环境让人昏昏欲睡，冷空气反倒让大脑清醒过来。

    这之后大概有两三分钟，他们没有看到除了卷帘门以外的任何新事物。

    终于，前面出现一道打开的卷帘门，是一个洗衣房。

    宗村拓海在门前停下。

    安硕跟着他停下。

    宗村拓海打量着洗衣房。

    店铺面积不是很大，洗衣机叠了两层，外壳看起来有点老旧，中间的滚筒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入门位置的金属篮筐里堆着脏衣服，有些半挂在筐外，有些掉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味道，让人分不清楚是化学用品，还是血腥味。

    “你闻到了吗？奇怪的味道。”宗村拓海尽量让声音变得平静，“衣服下面会不会有什么？比如……”

    他想说尸体，但他适时停下了。

    胡乱猜测没有的东西，在这里可不是个好习惯。

    “衣服？”安硕听上去有些疑惑，但很快，调整成平静的语气问，“有人在洗衣服吗？”

    “没有人，但机器开着。”宗村拓海描述着看到的画面，“总感觉有点问题。”

    “我想，我们得继续往前走，”安硕说，“要是再感觉不对，你告诉我就行，也许能发现新线索。”

    宗村拓海点头。

    冷气扑面而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刚才有这么冷吗？还是现在变得更冷了。

    不知怎么的，思绪忽然飘得有点远。

    当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同样是天气寒冷的一天，他穿着一件大人的旧外套走进洗衣房。

    人们带着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各种各样闲聊的内容以各种方式、不同渠道向他袭来：

    破产的丈夫，愤怒的妻子，病弱爷爷还能不能撑过寒冷冬天，可怜的孩子以后该怎么办之类的等等。

    即便走远了，他似乎还能听到他们的哄笑声。

    ——或许笑声并非针对他，但他就是觉得刺耳。

    于是，他决定离开十几年的家，到了陌生环境以后，伴随他很久的羞怯感才得以缓解下来。

    “宗村。”

    听到安硕的声音，宗村拓海转过头，看他一眼。

    安硕说：“你看一下前面。”

    说着，他朝前面抬了抬下巴。

    宗村拓海朝前看去。

    跟前面的路段一样，所有卷帘门和灯笼好像复制黏贴般，无限循环着，给人一种永远走不出去的错觉。

    他如实描述：“跟前面一样，都关着门。”

    “我不是让你看卷帘门，”安硕尽量描述出他的感受，“我闻到了饭香味，所以一直在找中餐馆。”

    他指出具体要求，“你能看到招牌上的文字吗？”

    “文字？”经过安硕提点，宗村拓海终于把注意力集中到招牌文字上。

    当他在招牌缝隙中看到‘中华料理’四个字时，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我闻到了，”他喃喃自语般说，“为什么我刚才没闻到呢？我明明很饿了。”

    清风吹过，带来一股饭香味，随着饥饿感加深，香气变得越来越浓郁。

    延伸到远处的灯笼，仿佛有了生命，挪移着步子快步离开，直到最后消失在天际。

    他终于听到除脚步声以外的其他杂音，于是有些吃惊地问，“怎么回事，所有东西好像突然活过来一样。”

    “我不知道你的具体感受，”安硕说，“以我的经验来说，思想被控制的情况下，五感起不了太大作用。”

    宗村拓海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终于明白过来：“我刚才看到的，你看不到，同样的，你看到的，我看不到。”

    “嗯。”

    两人终于进入同频状态，他们穿过巷道快步往前。

    很快，他们走到目的地。

    宗村拓海抬头打量着。

    牌匾上除了‘中华料理’四个字，右侧还写着几个‘平假名’。

    他垂下头，看着店内。

    不算大的空间里，左右两边各摆着三张桌子：

    左边第一桌是满脸倦容的男人，他眼神空洞地看着桌面，手里正在擦拭手枪；

    第二桌是一个穿着夸张长大衣，留着长发的男孩，他正埋头吃着饭；

    右边第二桌背着双肩包的圆脸女孩，她一动也不动，看起来只是单纯在发呆。

    店铺最里面正对着门口的方向，摆着一台电视机，上面正在播放新闻，内容正是关于‘夏町’交易旅馆的事件分析。

    整个屏幕塞满了管理员森安勇太的脸，他表情十分严肃地述说着‘幽灵’事件发生的全过程。

    黑色工作服的女孩端着盘子，在桌子间穿梭，放到圆脸女孩那一桌后，抬头朝他们看过来。

    她拿起菜单，一边朝他们走来，一边露出标准的服务笑容：“欢迎光临。”

    宗村拓海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女孩朝里面指了指：“里面请。”

    宗村拓海说：“我们没钱。”

    “有时刻表吗？”女孩问。

    宗村拓海点头。

    女孩递过菜单：“这上面是价格。”

    宗村拓海翻开菜单。

    页面黑色打底，上面印着漂亮的图案，下面写着：

    鳗鱼饭：1 piece 1时间\/份 ； 2 pieces 1时间半\/份 ；

    牛肉盖饭：1时间\/份；

    饺子：30分\/份。

    ——从菜单的厚度判断，种类还不少。

    他看向安硕，特意换成英文问：“你吃吗，我有时间，我可以付。”

    安硕摇了摇头。

    由于还不知道时间是否跟奖惩机制挂钩，宗村拓海决定点最便宜的：“饺子一份，谢谢。”

    女孩露出一个略显机械的笑容，按惯例说着客气的话：“好的，很快就上餐，请里面坐。”

    安硕朝里面抬了抬下巴，又抬起右手，指了指他站的位置。

    宗村拓海心领神会，独自一人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