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海气昏昏水拍天
作者:乐从心来   穿越遇李白最新章节     
    进入岭表地域,行程已过大半,离潮州越来越近,诗人对贬地的环境和生活的预想和感伤也越来越敏感和强烈。
    过泷水,韩愈作《泷吏》诗,借泷吏之口描述潮阳之险恶云:
    “下此三千里,有州始名潮。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汹。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州南数十里,有海无天地。飓风有时作,掀簸真差事。”
    他又借泷吏之口聊作宽慰:“圣人于天下,于物无不容。比闻此州囚,亦有生还侬。”
    他自己亦强为解嘲云:“潮阳虽云远,虽恶不可过。于身实已多,敢不持自贺。”
    韩愈又作《题临泷寺》诗云:
    “不觉离家已五千,仍将衰病入泷船。潮阳未到吾能说,海气昏昏水拍天。”
    未到潮阳,韩愈心中已为“海气昏昏水拍天”的恶劣景象所占据。
    过韶州始兴郡江口,韩愈抚今追昔,写下感怀绝句《过始兴江口感怀》:
    “忆作儿童随伯氏,南来今只一身存。目前百口还相逐,旧事无人可共论。”
    韩愈想起,孩童时代曾随长兄一度播迁韶岭的往事,感慨如今遭贬再度南迁,而兄嫂等已作古人,虽家人仆隶已追随南来,可旧事故情却已无人堪与诉论。感发于心,悲怆动人。
    考虑到潮州与京师长安语言不通,“远地无可语者”,韩愈只好将家眷寄放韶州,相伴而行的,只有他叮嘱“收吾骨瘴江边”的侄孙韩湘。
    忧愤感伤之中,韩愈也无不反省与期望。
    唐时设在路边的里程碑,叫路旁堠。方形,黑色,分记五里单堠和记十里双堠两种。
    数着路旁迎往送来的“一只复一只”的封堠,韩愈作《路旁堠》,向它们倾诉心曲说:
    “臣愚幸可哀,臣罪庶可释。何当迎送归,缘路高历历。”
    漫漫行程,郁郁心境,心与物遇,情随景迁。左迁途中,这就是韩愈的心灵世界。
    韩愈的朋友未曾忘记他。
    贾岛捎来《寄韩潮州愈》:
    “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隔岭篇章来华岳,出关书信过泷流。
    峰悬驿路残云断,海侵城根老树秋。一夕瘴烟风卷尽,月明初上浪西楼。”
    性情古怪的刘叉也赋诗《勿执古寄韩潮州》云:
    “寸心生万路,今古棼若丝。逐逐行不尽,茫茫休者谁。来恨不可遏,去悔何足追?”
    但是,一句谊切苔岑的“海侵城根老树秋”,一句肝胆相照的“逐逐行不尽”,又怎能道尽韩愈的悲苦和孤寂?
    “梦觉灯生晕,宵残雨送凉。
    如何连晓语,一半是思乡。”
    韩愈被贬阳山时,曾写下《宿龙宫滩》。夜幕四合,万籁俱寂,韩愈怀念京师,思恋亲人,他未曾想到,十四年前的诗句,似乎谶语一般卜示着他无法逃脱的未来。
    四月二十五日,韩愈辗转三月余,终于抵达潮州,行程八千里,费时近百天。但是,他甫一抵潮,即理州事,芒鞋竹杖草笠蓑衣,与官吏相见,询问百姓疾苦。
    元和十四年的潮州,风不调,雨不顺,灾患频仍,稼穑艰难。先是六月盛夏的“淫雨将为人灾”,韩愈祭雨乞晴。
    淫雨既霁,稻粟尽熟的深秋,又遭遇绵绵阴雨,致使“稻既穗矣,而雨不能熟以获也;蚕起且眠矣,而雨不得老以簇也。岁月尽矣,稻不可复种,而蚕不可以复育也;农夫桑妇,将无以应赋税、继衣食也”。过量的雨水使得韩愈焦虑不已,他为自己无力救灾而深感愧疚,“非神之不爱人,刺史失所职也。百姓何罪,使至极也!……刺史不仁,可坐以罪;惟彼无辜,惠以福也。”炽诚竣切,跃然纸上。
    全国进入汛期,有些地方水灾严重,连日的暴雨引发了洪涝灾害,在洪水的肆虐下,潮州城外四周农田一片汪洋,百姓深受其害。
    韩愈忧心如焚,他一方面摆出最高长官的气势,下令全城总动员筑堤防洪,携手共治水患;一方面亲自冒雨出城,实地勘察灾情,获取第一手抗洪资料,部署抗洪救灾,一马当先冲在抗洪的第一线。
    韩愈发现城北面山势较低,洪水已有倾泻之势,若是山洪从这里涌入城内,后果将不堪设想。于是他便想到要筑起一座水坝,以堵住山洪。他骑着马在城北山坡上上下下蹚水做记号,并让随从在做有记号的地方插上竹竿,标清堤线。
    同时他下令全城百姓参与抗洪,等众人前来帮忙筑堤坝时,就见韩愈插的标杆早已成行,城北俨然变成一座“竹竿山”。韩愈的此番举动鼓舞了众人,大家按竿标筑堤,最终大堤筑成,堵住了汹涌的洪水,潮州顺利度过了此次水患。
    为了传颂韩愈的事迹,北山被命名为“竹竿山”,潮州当地也建立了韩文公祠,因为这事,“韩文公走马牵山”更成为一桩美谈。
    按那时规矩,犯错误下放的官本可以不问政事,因为很容易惹火烧身的。但韩愈出于一个政治家的责任感,看到老百姓的疾苦不忍漠然,力所能及地为民众做了许多好事。
    “恶溪瘴毒聚,雷电常汹之。鳄鱼大于船,牙眼怖杀侬”是韩愈刚进广东境内就听说了的。“郡西湫水有鳄鱼……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面对着如此严重的鳄害,为解除民瘼,新刺史觉得,治潮首务,当在消除鳄患。
    韩愈果断地采取措施,作《鳄鱼文》,并“令判官秦济炮一豕一羊,投之湫水祝之”,为驱鳄作一次声势浩大的动员。
    鳄鱼生性凶猛,百姓对鳄鱼难免有惧怕之心,韩愈祭鳄,实质是为了消除百姓恐惧心理,增强驱鳄信心。
    鳄鱼皮是唐代循州、潮州的贡品之一,当时的潮州自有一批捕杀鳄鱼的能手,他们就是韩愈得以“选材技吏民,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的骨干力量和生力军。
    在新刺史的动员组织下,在一个有限区域内,在以富有经验的猎户为核心的驱鳄大军的合力围歼下,再凶猛的鳄鱼,除了被制服或仓惶逃跑外,还能有什么出路呢?
    唐代已进入封建社会的成熟期,唐律明确规定不准贩卖奴隶,没良为贱。但南方及边远地带,奴婢问题仍相当严重。因债务纠葛而以人抵债是“没良为奴”的主因,而掠夺夷獠则是权贵另一种获取奴婢的残暴手段。
    对这种罪恶行径,韩愈深恶痛绝,并断然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正如他的学生皇甫湜在《韩文公神道碑》中所说的:“贬潮州刺史……掠卖之口,计庸免之,未相计值,辄以钱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