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少女嗤笑道:“你说你是东方和煦,你是征北大将军,可你们中原人对我们北莽做了什么,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我只不过想要你一双眼睛,有何不可?”
我回想起初来北境时看到的满地疮痍,顿时怒气横生,大声反驳道:“那你认为你们北莽人在我大周北境烧杀抢掠,肆意践踏我大周百姓,就是对的了?”
她竟摇了摇头,“你觉得是错的,我可不觉得。”
少女眯起眼眸,轻笑道:“父王说,你们中原人就是这样,没人打你们的时候,就在窝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狗咬狗的,但是一旦有人打你们,你们就会忘记内仇,一致对外。”
我无言以对,无力反驳。
少女笑了笑,又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知道我们北莽最缺什么吗?”
见我陷入沉思,一言不发,少女自问自答道:“缺铁。”
我愣了下。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哑然失笑道:“那你知道缺铁该怎么办吗?”
我木讷的摇摇头,我实在猜不到她想要说些什么。
她瞥了我一眼,叹息道:“真笨,当然是抢啊。”在她说到“抢”字的时候,竟也是那样的理所当然,“那你知道抢铁是为了什么吗?”
说到这里,少女再一次忍不住笑了,举起手里的金错刀,晃了晃,道:“做成刀,抢更多的铁啊。”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痛斥道:“疯子。”
少女并没有恼火,而是微微摇摇头,道:“在我很小的时候,父王就是这样说的啊,我们北莽人缺铁,就需要去抢,而你们中原人不缺铁,那么一定缺别的,比如……嗯……”见我嘴唇动了动,她抬手阻止道:“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看,啊,我想到了,是缺土地对吧?”她顿了顿,又喃喃道:“也不对,人人都说中原地大物博,也不该缺土地,那么我想你们缺的是更大的土地,这回没错了吧?”
她得意洋洋的笑了,我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皇告诉我,大丈夫要立不世之功,这不世之功,难道不是天下一统么?天下一统不就意味着要让大周之外的国家俯首称臣么?获得他们的土地吗?然而这样的话,又怎能不去“抢”?既然都是“抢”,那么我们跟北莽又有什么区别?
父皇会错么?
不,父皇绝不会错!
少女盖棺定论道:“我都说了这么多,所以,你作为征北大将军,寸功未立,就死在这里,你会甘心么?”
我当然不甘心!可我凭什么回答她?
少女长舒一口气,道:“所以说啊,活着肯定比死了好,想想你的责任吧,至少你跟我走的话,你绝不会死。”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女很可怕,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我承认,我此刻的心已经乱了,那些是非,信念,即将支离破碎。
我深吸一口气,往悬崖边退去,只觉得重心不稳,身形微微一晃,原来是我的小半只脚已经悬空了。
少女勾起嘴角,缓缓道:“昨夜我故意让你逃走……”
我打断道:“想知道我大军在何处驻扎?”
少女难得露出一个赞许的表情,“我现在相信你是东方和煦了。”
我诧异道:“为什么?”
少女缓缓说道:“若是换成别人,在身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一定会拼了命的往自个儿的家里跑,去尽可能地找寻能帮助自己的人。就好像狼在抓羊的时候,羊一定会发疯似的往自己同伴的方向飞奔,结果到最后,不仅自己被吃了,甚至还可能连累自己的同伴、孩子,但你并没有,所以说,宁可冒着被抓被杀的风险,也要保护自己身后的人,这样的人大抵上才算一个真正的头领。”
我微微一笑,认真道:“你也不赖。”
这句话,一方面是夸她聪颖,但更多是感慨她杀人时的冷漠。
少女显然没有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而是由衷的笑了,“父王说过,当一个人被长辈,朋友或者下人称赞的时候,你可以不信他们,但是当你被你的对手称赞的时候,那么他说的一定是真心话。”
我怔了怔,哑然失笑道:“你懂地真不少,那你想好了么?”
少女愣了下,抬起头,“想好什么?”
我咧了咧嘴,盯着她的眼睛,道:“当然是嫁给我啊,你只要嫁给我,那我一定乖乖跟你回去,我也一定好好活着。”
我属实没想到,一个随手杀人的少女也会破天荒的红了脸,弱弱的道:“我做不了主的,得问问父王,不过我估计希望不大,因为父王可讨厌你们中原人了。”
说到这里,少女自顾自地叹息着,像是在想些什么,表情颇为纠结。
我问道:“那你讨厌中原人吗?”
少女犹豫了下,回答道:“我讨厌中原人,但我不讨厌你。”
我长叹一声,道:“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的父王不会同意,那么我们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了,你也不用再劝我,临死前能认识你,我很开心。”
少女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我跟她好像也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身后的云雾,看起来就像一张洁白柔软的大床,等着我的或许只有往这张白色“床”上躺下去了,如此一来,我的一切都将结束。
人死了以后会是什么样?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不过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不知不觉间,我半只脚已经悬空,如果此刻的风再大那么一点,我想我一定会被风给刮走的。
这个时候,少女忽然开口道:“东方和煦。”
“嗯?”
我木讷的回应了一声,不知道她还想说什么,不过好像也没什么要说的了吧?她仍然站在那块青石板上,不来不去,只是堵死了我回家的路,我下意识的扫视一周,但她离我至少有十几步,我苦笑着,因为我好像根本没有机会杀她。
少女皱着眉头,踩着地上零零散散生长的青草,不情不愿的蹦跳过来。
有护卫地声提醒道:“小姐……”
少女回过头,只是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那人便悻悻地低下了头,目光不经意间看到那具尸体,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着。
尽管长草的地方泥泞很少,但少女的鞋子还是脏了。
少女的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那把金错刀,先是嫣然一笑,然后带着惋惜的神色,道:“你知道吗?你还是第一个要说娶我的男人,可是你就要死了。”
也许正因为我快要死了,她才相信我说的每一句话吧。
这一刻,我的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感,她并不知道,我终究还是骗了她,我的信念也或许在这一刻起,有了些动摇,似乎,我也不是那么想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