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自从慕容婉嫁给皇兄,我便很少去关心她了。
老人稍微回忆了下,自顾自地讲着,“陛下大婚那日,慕容婉……”
听到这里,我只觉得心烦意乱,立刻打断道:“本王并不想听到皇兄与慕容婉的种种。”
老人哑然,也真的没有再讲下去。
只是不知道,一个人在临死前的过往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闪动到了何时,眉眼间竟又满是笑意。
呵……
他是想到了什么?是想起了皇宫里曾经难能可贵的和睦吗?
我本不忍打断他的回忆,可我知道,老人能给我时间实在不多,我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质问道:“这就是曹公行刺当今皇后的理由?我不明白,为什么就连你也会做出这样荒谬的事?”
哪怕被打断思绪,但此刻的老人看起来仍格外开心,我也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笑过了。
他笑着反问道:“王爷不是也冲动过么?可王爷并没有想过,为何陛下一直对王爷这般宽容?”
我冷笑道:“曹公想说他也会念及手足情谊?若真是如此,他又为什么毒害父皇?”
老人眉头紧锁,无奈道:“王爷为何一口咬定就是陛下呢?”
我沉声道:“一个母亲又怎会欺骗自己的儿子?”
可是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竟莫名的有些心虚。
“怎么不会?!”老人大声反驳着。
老人眼中的痛苦却是呼之欲出,情绪更是激动不已,甚至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当时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时,曹辉会是这样的反应,直到后来我才听说,曹辉之所以小小年纪便净身入宫,他的亲生母亲“功不可没。”
看着老人瑟瑟发抖的样子,我脱下身上的斗篷,将他整个残躯笼罩住,又等他平复下来,再疑惑道:“我虽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信任皇兄,但你又凭什么认定这一切都是慕容婉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一个女人又能做些什么?难不成她还想学武媚娘不成?”
“她想做什么?”老人愣了一下,随即又苦笑道:“王爷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她的心思若是王爷也想不到,天底下又有谁能知道?”
“所以……王爷可以问问自己。”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么多年,我才发觉我竟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
听出我的语气越来越低迷,老人低叹一声,接着道:“权当这些年,慕容婉在王爷面前也隐藏的很好,那王爷有没有想过,在龙泉山上的时候,王爷手里的剑从何而来?”
我怔了下,一句话也说不出。
老人道:“不妨让老奴大胆猜一下,递剑之人应该也是她吧?”
“既然是放心大胆的猜,那老奴还有一个猜测,当初陛下让老奴诬陷王爷与慕容婉私会,慕容婉若心里真的还有王爷,又怎么会答应的那么干脆?”
我突然很想撕烂他的嘴,可我又不得不承认,那天,如果不是她差人送信,我又怎么可能去东宫?那个时候,我本来就怕见到东宫里的每一个人。
老人提醒道:“还有,王爷莫要忘了,上一次王爷为了给阿梅姑娘报仇,不惜半路截杀北莽安阳公主,结果反倒给人陷害的事。”
“若没有先皇的圣旨,恐怕谁也救不了王爷,王爷应该明白,此事绝不会是北莽人自导自演,撕碎和平对他们而言实在没什么利益。”
“所以王爷会想,背后黑手是不是某位朝廷重臣?可是王爷错了,朝廷大臣勾结北莽,仅仅害死陛下的亲生弟弟,哈哈哈,这可实在不是一件划算的勾当。”
老人摇头苦笑,随即笑声骤停,神色阴冷道:“唯有慕容婉,若她早已与北莽勾结,这一切都说的通了,更何况老奴今夜也确实撞见了这一幕,可惜的是,老奴实在听不懂北莽文,也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
“所以你才想要行刺?”
连我自己都没有发觉,我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是”,老人并未否认,惋惜的说道:“李进酒被杀,老奴已立刻明白,有人想毁灭证据,加上又在宫里撞见了慕容婉勾结北莽人,所以老奴实在等不了了,今夜,老奴本就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一定要为先皇报仇,但实在可惜,就差一步,若我的胳膊还在,老奴一定不会输给那个肮脏的北莽人!”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因为握的太紧,骨节已隐隐泛白,又不禁回想起最后一次看见她,她那毫不掩饰的失望神色。
她是在失望什么?失望我没有杀了皇兄?
风烛残年的老人死死盯着我,竟让我生出一种老人断臂再生,紧扼住我喉咙的错觉。
老人轻声道:“一个人若是带着感情去判断一件事的对错,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答案。”
这一刻,我本能地想要躲开老人的目光,可我陡然发现,无论我怎么躲藏,小小的牢房里因为有了那盏烛火,根本没有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好像老人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有它在的地方,就没有一丝黑暗。
“是我错了么?为什么是我错了?”我不断地问自己。
冥冥之中,仿佛有道慈爱的声音对我说:“孩子,你承认吧,这么多年以来,你的确爱错了人。”
我忽然想到些什么,就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没有证据,这一切都是你曹辉的猜测!”
老人厉声道:“整个皇宫,除了陛下,又有谁能悄无声息的给先皇下毒?”
我同样怒不可遏,“曹公不也说了,除了陛下,为什么要将他排除在外?”
老人怔了下,忽然看着我叹了口气,无奈道:“也罢,既然王爷不相信,老奴也再没什么办法,不过,老奴想在临死前跟王爷打一个赌。”
“什么赌?”
“若慕容婉真是无辜的,谋害先皇的是陛下,那么待老奴死后,王爷大可以派人将老奴的尸骨重新挖出来挫骨扬灰,甚至可以差人将敬事房悬着的宝贝也一把火烧个干净。”
任谁都知道,这样的赌注对于曹辉这样的人来说,不可谓不大。
我沉声道:“若不是她呢?”
老人郑重道:“若这一切果真如老奴所想,那么有朝一日,老奴希望,王爷能亲手砍下慕容婉的头祭奠先皇的在天之灵。”
我突然愣住,“我凭什么跟你作这样的赌注?”
老人笑了,“既然王爷一口认定陛下才是凶手,又为何不敢跟老奴打这个赌?”
是啊,如果我相信慕容婉,又何必害怕?我咬咬牙,“好,本王跟你赌。”
老人又笑了,“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来了。”
“他们?”我问道:“他们是谁?”
话音未落,原本死寂的天牢里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铁器碰撞声,喊杀声。
我如临大敌,下意识地抽出了软剑。
老人的视线又准确地移向墙壁的烛火,缓缓道:“老奴送给信王殿下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