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一正日,王府上下,人人换了新衣,我当然更不能例外。
黎明时分,三个侍女已经同时来到我的房里,为我洗漱打扮,为我穿上了嫁娶时的新衣,又在我的腰带上悬了块鸳鸯玉佩。
她们也一定没有见过我现在的样子,痴痴的笑着,异口同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赏!”
站在镜子前,我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甚是满意,心情亦是大好。
第一次穿这样喜庆的大红色衣衫,穿在身上自有一番滋味,但我同时也在想,这一定是最后一次。
拜天地的礼堂毫无疑问的设在信王府。
悬灯结彩,装点得花团锦簇。
皇兄送来的一幅“鸾凤和鸣”四字悬在礼堂正中。
整个京城,红妆十里。
昨夜的雪白映衬的今日愈发鲜红,若站在承天门俯瞰整个京城,映入眼帘的一定是红白交错的画卷。
喜庆的羊毛红毯,替代了道路上所有的皑皑白雪,一直从信王府正厅铺设到慕容府门前。
仅为这一件事,皇兄已让宫里的绣娘足足准备了几个月。
皇兄当然为男方主婚,而为女方主婚的人,却是慕容婉。
京城里的官员,还有一些世家子弟,也一一上门送礼道贺。
就连远在北境的大将军陈靖也于昨夜返京。
母后总归没有再骗他的儿子,在月桂的陪同下,脱去了一身僧衣,换上了曾经的华贵宫装。
申时一刻,吉时已到,鞭炮连声鸣响。
一众宾客齐到大厅,赞礼生朗声赞礼。
祭完祖宗以后,我也终于骑着白马,如愿以偿的用八抬大轿将真儿迎到了王府门前。
鞭炮声一停,丝竹之声响起,众人眼前一亮,只见四位妙龄少女,簇拥着慕容真缓缓下轿,她身穿大红锦袍,头戴金银步摇,脸罩红巾,在陪同侍女的搀扶下,婀婀娜娜的跨过王府门槛,跨过火盆,来到了王府正厅。
男左女右,我与真儿并肩而立,通过一根鲜红的花束牵连在了一起。
可她的头上盖着红盖头,我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我只听到她轻轻地呢喃了声,“和煦哥哥,你开心吗?”
开心,当然开心。
赞礼生伸长脖子,朗声喝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没有任何意外。
皇兄跟慕容婉看起来仍相敬如宾,脸上的笑容就像是真的发自内心一样。
有笑出声的,可也有流着泪的,比如母后,比如小兰……
当然,也有看不清悲喜的,比如慕容诚,比如晏行歌……
还有一些来不及看到我幸福的人,比如,曹辉,比如朱雀……
跟我一同长大的冷冽仍没有回来,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一个人也许只有在大婚的时候才能切切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短短地半生,竟能与这么多人相识,这岂非也是一种幸福?
信王殿下的大婚,已是自北莽归降以来的第二件大喜事,所以酒宴一直持续到了傍晚。
送完宾客,已是入夜时分,我也已呕吐了不下七八次,但我就着冷水洗了好几次脸,好让自己能清醒一些。
好让这个夜晚,是最好的我。
我从未见过别人入洞房是什么样,我也常常在想,新郎官会不会也跟我一样紧张。
外面又开始下雪。
屋里温暖如春,桌上亮着一对红烛。
她就静静地坐在床上,头上还盖着红盖头,红色的新宣被褥上,撒了枣子,花生,桂圆,以及莲子。
在看到这几样干果的时候,我本就因为醉酒的脸显得更红了。
寒冬腊月的天气,我却恨不得想要把衣服全脱下来,再痛快的洗一个凉水澡。
我越靠近她,越急不可待地想要伸手揭开那顶红盖头,可她却也抬手将我拦住,随即嫣然一笑,“要用秤杆,这才叫称心如意。”
“哦,对!”
我四下环顾一通,却发现缠满了红纱的秤杆就放在身后的桌子上。
这一次,她总算没再拦着。
鲜红的盖头被挑落的这一瞬间,绝对是我人生最得意之时。
屋里的烛火很亮,却也亮不过她的眼眸。
仿佛世上所有的女子加起来,也都不及她的万一。
谁也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她有多美。
我一时也看地呆了,竟忘记了说句话。
她脸上忽然也飞起了红霞,低着头轻声道:“和煦哥哥,我终于嫁给你了,真好。”
默然半晌,她又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只盯着我看?”
我反问道:“你不是也在看我?”
她却摇摇头,并不打算承认。
我笑着道:“你没有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她的头更低了,俏脸几乎要埋在胸前。
我忍不住感慨道:“我只是在想,我这会儿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呆子。
“和煦哥哥现在想做些什么?”
我摇摇头,除了静静地看着她以外,我此刻什么也不想做。
真儿小声道:“出嫁之前,府里的嬷嬷都会教小姐如何去侍奉自己的夫君的。”
我怔了下,脸已是滚烫,不仅是因为“夫君“二字,“所以,她教会了你没有?”
真儿忽然抬起头,冲我眨眨眼,“你猜呢?”
我咧嘴笑了笑,她并不笨,我也不笨,所以又为何要猜?
但夜还很长,这辈子也还很长,她既已是注定是我的人,那么我也不会着急到立刻就拥有她。
我打定主意,从明天开始,我一定听郑文凉的话,好好吃药,按时吃药,努力活地更久一些。
尽管这些天,我已喝了太多酒,但无论是谁,与新婚妻子的交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我还未动身,她已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红木桌旁。
她倒酒的动作亦是温柔极了。
两个酒杯,两杯酒。
她自己端起一杯,将另一杯递到我的手里,忽然紧紧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和煦哥哥是不是也想这一天想了很久?”
“当然,没有一天是不在想,无时无刻不在想。”我说的是心里话,今夜,我也只说心里话。
她又垂下眼眸,问道:“那和煦哥哥后悔吗?”
“后悔什么?”我愣了下,端着酒杯的手亦是停在了半空。
“当然是后悔娶了我”,她叹了口气,原本的笑容也烟消云散,“和煦哥哥的心里既然一直放不下姐姐,又怎能心甘情愿的娶我?”
我不禁皱起眉梢,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新婚之夜,她仍在纠结这个问题。
为什么女人总喜欢问一些大煞风景的问题?
不过,听到她的话,我也悄然松了口气,可以肯定的是,至少她现在并不知道真相,否则绝不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我不能告诉她,绝不能!
我只好沉下脸,冷冷道:“你现在已经是信王妃了,为什么还要这么问?”
“我不知道!”言语间,她已是热泪盈眶,发丝间的步摇也微微颤抖着,“我只知道信王殿下与我成婚前,宁可去醉仙楼买醉,也不愿来慕容府看我一眼。”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她竟误会我到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