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家独子晏阳病逝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朱雀伏诛的消息也传到了晏家,传到了皇宫。
两两作为交换。
既保全了御内卫的颜面,也让晏家暂时平息了怒火。
薛海提供的所有证据,也都安静地放在了御书房的红木御案上。
让我不解的是,皇兄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在他的眼里,仿佛这棵遮蔽旭日的大树现在并没有那么重要。
朝廷之中,也无一人再提及此事。
大后天就是腊月初一,既是我的生辰,也是我与真儿的大婚之日,当然,更是皇兄所说的“最后一步”。
宫里宫外,似乎都在等待着这这一天的到来。
这些天的等待,我几乎都在感慨,“酒真是个好东西,醉更是不可多得的快事。”
京城除了下过两场雪以外,一直风平浪静。
醉仙楼的新掌柜李宇已陪我整整喝了七天七夜。
这位新科状元不知道吐了多少次,醉过去多少回,但还是坚持坐在我的对面。
炉中的炭火也已燃了七天七夜。
在此期间,守城将军李沐,信阳府尹陈衡,白虎,玄武,包括我府上的三个侍女也都已来过,但我只记得他们陪着喝了几杯,至于说了什么,我倒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唯独让我记忆深刻的是,京城里那位年轻道人来寻我的时候,手指蘸着洒落在桌上的酒水,写下了两个大字。
——天下!
然后他告诉我,他要走了,要离开繁华的人世间,去一个叫做蓬莱山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处青山,一处湖泊,一处阳光闪耀,一处离苍天最近的地方,那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纸醉金迷,没有风花雪月……”
“那还有什么意思?”
“那里既没有爱,也没有恨,更没有欲望。”
我向往极了,问他能不能带我一块去,他却笑着摇摇头道:“只有你心里真正放着的是天下的时候,才可以去。”
等我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已彻底的消失不见,俗世里也果然再寻不到他。
李宇又吐了,我嫌弃地捂着鼻子,讥讽道:“看来你们这些读书人也不行啊?”
一旁伺候的小二哥默默地又将污秽打扫干净,只不过任谁都看得出,小二哥也累地不轻。
李宇板着脸,认真道:“岂能有读书人不行的事?”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也没忘对一旁的小二笑着致歉。
我抬起手臂想指着他,但我的眼前仿佛有七八个李宇,我自己也不知道指地对不对,“好好好,那就再喝两天两夜。”
李宇醉汹汹的眼睛里,亦是布满了血丝。
他歪着脑袋,疑惑道:“为什么只再喝两天两夜?”
“因为啊……”我不由地前倾着身子,哈哈大笑,“因为本王要成婚了。”
“对对对!王爷昨天……不对,是大前天说过了,瞧我这记性”。
人在醉酒的时候,岂非会一直重复着诉说某件事?
他一拍自己的脑袋,没轻没重的一巴掌竟把自己拍在了地上,但他依旧笑地很开心,“在下也有幸见过慕容小姐,王爷当真是好福气啊。”
我叹了口气,又自顾自地又猛灌一口酒,呛地我眼泪都流了下来。
年轻的状元郎踉跄着起身,朗声道:“陛下娶了慕容大小姐,王爷娶了慕容二小姐,流传到后世,也必是一桩佳话。”
他又坐下来,乐呵呵道:“慕容老爷子只怕嘴都要笑歪了。”
笑不笑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慕容诚一定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像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也不允许别人原谅他。
但有些话,我哪怕喝地再醉,也绝对不会轻易说出口。
李宇又举起一杯酒,打趣道:“王爷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在想入洞房的事?”
我笑着与他碰杯,然后含糊其辞道:“是啊。”
李宇沉吟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王爷又无需金榜题名,所以这洞房花烛夜必然是王爷人生最得意之时。”
他顿了顿,接着道:“来,让在下再敬王爷一杯,提前祝贺王爷新婚之喜。”
“朋友的喜酒一定得是双杯。”
他问道:“王爷说我们是朋友?”
我答道:“当然。”
以前可能不是,以后会一直是。
饮完一杯,又是一杯。
但还有一杯,“王爷请。”
我笑着说道:“那就再一次多谢状元郎了。”
听到“状元郎”三个字,一如这七天,李宇还是苦笑。
不只是他,就连我做梦也没想到,他这个状元,竟会被皇兄派来接管醉仙楼。
非但不合规矩,而且大材小用,简直不像话。
他却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
“状元郎之名,实不敢当。”李宇微微摇头,泛红的脸上依旧笑着,“在下一向有自知之明。”
一个人能有自知之明,实在难得,怕就怕这个人永远看轻自己。
他斟满一大杯,伸直胳膊,举到半空,“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我不禁感慨道:“世间有此佳句,当浮三大白。”
既然说是三大白,在两个醉鬼看来,少一杯都不行。
年轻的状元郎借着酒劲,竟又唱了起来,“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他一边唱,一边笑地哭出了声音。
唱完“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后,他的脑袋也重重的贴在了桌子上,紧闭上双眼,手里攥紧酒杯,呢喃道:“再也不读书了。”
我何尝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但我此刻也只能默默地叹一口气,“哪怕你真的不再是读书人,你也是本王的朋友。”
没有了朋友作陪,我手里的这杯酒,便成了最后一杯。
可最后一杯酒,分明是苦的。
离别的苦,本就苦的不能再苦。
夜里的雪下的很大。
哎!最后我是怎么回去的来着,我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该死,该死!
喝了七天七夜,睡了两天两夜。
明日,刚好是腊月初一。
但雪依旧没有停的意思,只能听到门外依旧十分吵闹,想来是府里的下人们正准备明天的事。
卧房里的炭火依旧很旺,温暖如春,而我的头却痛的厉害,我下意识地抱着脑袋,这才发现,我的头上不知何时多了根玉簪。
玉是普通的和田玉,簪子也是普通的簪子。
我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方才看清。
玉簪上面竟刻着一轮弯弯的月牙,月牙儿下是一条石桥,桥下的湖水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