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露出的脸庞就像一只昆虫。
苍蔷薇一行人看到那异常的长相,都忍不住往后退。
虽然在面具形虫子掉落,而且杀虫魔法效果显着的时候,她们就已经猜到八成了,然而一旦恐怖真相摆在眼前,仍然让她们心生恐惧。
这种非人的怪物,竟然混进了人类世界,这项事实让她们感觉被玷污了。
那声音生冷僵硬,很难听懂在说什么。
敌意几乎要从格格兰唾弃似的口吻中溢满而出。
苍蔷薇的成员当中,就属这个女人最有人情味。
想必内心怀抱着对少女牺牲者的镇魂之念吧。
握着武器的力道似乎更强了。
在方才战斗之中,敌人总是有意无意地显露出从容态度。
然而此时,她失去了那份从容。
既然如此,她想必不会再保存力量,将会开始暴烈的攻击吧。
伊维尔哀对两人发出警告。
不过如果是她们的话,不用伊维尔哀讲也早就明白了吧。
根本打从战斗一开始的时候,她们就做好舍命的觉悟了。
昆虫女仆的背部隆起,从衣服底下凸出四只长长的脚──而且是蜘蛛的脚。
那副模样就像背上背着虫脚。
她利用长出来的脚进行跳跃。
足以让人惊讶到以为她用了飞行魔法。
取得头上的有利位置,怪物吐出了肉食苍蝇的吐息,想把所有人都卷进攻击之中。
伊维尔哀啧了一声,再度发动。
吐出的肉食苍蝇被对手杀光,降落地上的虫族女仆的复眼从正面瞪着伊维尔哀。
没错,只有伊维尔哀长能跟这个怪物打成平手。
如果伊维尔哀输了,战况的胜败就会揭晓,格格兰与缇亚必定会遭到虐杀。
话虽如此,将注意力全摆在一个人身上,仍然是错误的决定。
格格兰从旁抡着突刺战锤殴打过来。
就算伊维尔哀占优势,格格兰也绝不会把一切都丢给她,会照样挺身挑战强者。
她即使知道自己可能遭到迎击而受重伤,仍然坚持与同伴并肩作战。
对于这样的女人,伊维尔哀在面具底下偷偷笑了笑。
如果没戴面具,她可是不好意思这样笑的。
怪物正想躲开格格兰的一击,动作却稍微停了一下。
那是缇亚的忍术。
对方与其说是做了抵抗,倒比较像是具有无效化能力,因此没能封住她的动作。
但即使如此·只要能做出短短一瞬间的破绽,对格格兰而言已经是很大的助力了。
面对借由增强破坏力的一击,怪物从口中吐出蜘蛛丝。
那蜘蛛丝多到能让格格兰的上半身全染成白色。
兼具黏性与韧性的丝线似乎凭着格格兰的臂力也很难扯断,她中断了攻击,踉跄着往后退。
反而是怪物往她踏出了一步。
水晶的骑士枪朝着怪物射出。
骑士枪命中了她,并深深刺进体内,但她看起来似乎不痛不痒。
不只如此,甚至还有多余精神从黑夜中召集虫子,让左臂仿佛鼓胀起来。
喷在身上的白色烟雾,让聚集在左臂的虫子纷纷落下,并且让怪物发出痛苦的呻吟。
人类来说等于下巴部位的嘴巴朝向伊维尔哀,吐出刚才对格格兰射出的丝线。
伊维尔哀慌忙发动了魔法。
吐出的确实是丝状物体没错,但散发出的光辉比刚才对格格兰射出的丝线更冷硬。
眼前立起的水晶墙壁,仿佛被锐利刀刃切开般四分五裂,消失无踪。
缇亚扔出的黑线织成的网在空中张开。
然而那网子没能缠住怪物的身体。
网子有如幻影般穿过怪物的身体,
掉在地上。
格格兰忿忿地说,为了推开进行近身战的女仆而踹出一脚,这也是为了拉开距离。
踢起的鞋子与女仆装交错相撞,
令人惊愕的是,竟然响起了金属撞击声。
格格兰就这样往后退,苍蔷薇的另外两个成员与她一同远离虫族女仆,一边注意范围攻击一边集合。
观察着女仆下巴的嘴卡滋卡滋地响,格格兰压低的音量传进伊维尔哀耳里。
对于缇亚的询问,伊维尔哀在面具底下咧嘴而笑。
说要用高火力一口气消耗对手的体力,可没那么简单。
一般状况可以使用或封杀对手的机动性,对战士系进行支援,但这种招数对那个女仆没用。
要给予损伤的话,让格格兰她们进行物理攻击就行了。
伊维尔哀该做的,是物理攻击不管用时的对策,而不是专心使用攻击魔法,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然而现在情况至此,不能再说那种话了。
伊维尔哀架构出该使用的魔法。
最有效的是将威力提升到最大极限的,但那招会波及到同伴。
高位阶的独创咒文因为魔力消耗激烈,最好能保存到对手叫出虫子时再用。
这样一来,最适合的应该是她不太喜欢的酸系魔法。
三人互相使了个眼神,确定大家都准备好了,便一口气进攻。
伊维尔哀以为主要手段进行攻击,火力较差的缇亚则以使用道具支援为主。
格格兰一边发动战技,一边连续重复攻击。
过了不久,战力均衡开始偏向其中一边。
没错,对手很强。
她能吐出多种蜘蛛丝,以符咒进行魔法攻击,叫出虫子进行攻击。
而且还拥有在苍蔷薇成员之上的强力魔法道具。
然而,一行人虽然回复道具等资源越来越少,但虫族女仆后退的次数也慢慢变多了。
如果要问是什么左右了战局,伊维尔哀想必会挺着胸脯说。
没错,格格兰与缇亚比起伊维尔哀或眼前怪物,弱到简直可以说不堪一击。
但人手多就是一项不容小觑的优势。
能够边攻击边回复,影响可是很大的。
尤其是没有办法可以自己回复时,能借由支援进行回复的一方肯定比较占上风。
这点判定了胜败的分野。
9-3
下火月四日22:27
那是一场激斗。
虫族女仆终于像断线人偶般倒地。
伊维尔哀的魔力少了大半,消耗品几乎都见底了。
若只考虑得失问题的话,这次战斗可是赔惨了。
浑身是伤的格格兰气喘吁吁地宣布胜利。
虽然回复用的道具一个都不剩了,不过她的体力损失并不如外观伤势来得严重。
伊维尔哀也赞成缇亚的提议。
虫族女仆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没死。
她还在发出叽叽叫声,就是最好证剧。
趁现在夺走了她的战斗力,毫不犹豫地确实夺去她的性命比较安全。
缇亚持剑踏出一步,身体突然僵住。伊维尔哀还没问她怎么了,就知道她僵住的理由。
难以置信的是,不知什么时候,虫族女仆前面站了一个男人挡着她。
那人穿着在这附近地区从未看过的奇特服装。
就伊维尔哀所知,那是南方穿着的一种服装,称作西装。
男人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本来的长相。
不过,他不可能是人类。
因为男人的腰上露出了条尾巴。
少说傻话了。
伊维尔哀想这样回答,但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全身像被雷打到。
看看右手,只见整只手满是汗水。
男人丝毫不把握着武器准备应战的苍蔷薇一行人放在眼里,语气温柔地对虫族女仆说话·那副模样虽然是敌人,但仍然足以让人产生好感。
不过,伊维尔哀不这么想。
从头窜到脚尖的惧意始终不肯消失。
伊维尔哀的求生本能受到刺激。
她屏气凝息,拼命告诉身旁的格格兰与缇亚:
格格兰语气苦涩地问她。
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照理来说应该身受重伤而无法动弹的女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看起来不像是使用了治愈魔法,也没看见她喝下了什么。
从某处飞来一只虫贴在她背后,女仆飞上夜空。
她留下叽叽叫声,远远飞去了。
虽然眼睁睁看着敌人逃走,但伊维尔哀管不了那么多,无法将视线从眼前男人的身上移开。
另外两人也跟她一样,满头大汗·像是僵住了般动弹不得。
目送女仆离去后,男人重新转向伊维尔哀她们。
伊维尔哀活了两百五十年以上,见过形形色色的强者。
但眼前的男人对她们发出的灵气却独具一格。
不,这种丑恶到令人作呕的恶意,根本没人能与之比拟。
作为强者的等级大概是白金龙王级吧。
由于实在太过强大,她无法正确判断。
伊维尔哀发出的声音已经是惨叫了。
两人像被电到般转过身去。
她们对于舍弃同伴不可能没有罪恶感。
就是因为有,所以伊维尔哀叫她们逃时,她们才没有立即选择撒退。
她们抱持的是信赖。
相信伊维尔哀会有办法。
或是伊维尔哀能设法逃脱。
然而这种想法立刻就被推翻了。
一部分超高阶恶魔或天使等等才能使用的特殊技能,阻止了附近一带的传送魔法发动。
这下伊维尔哀就失去了撒退手段。
不过这不是什么问题。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最后留在这里的人──负责殿后的人不可能活着回去。
向逐渐远去的气息告别,活了两百五十年以上的女人挺身挑战站在眼前的敌人,即使毫无胜算.
不同于温和的语气,爆发的压倒性杀意让人惊骇。
伊维尔哀动用全身的意志力,驱散邪恶的气息。
那一招是她特别中意的魔法。
比拳头稍小一点的水晶散弹飞散开来。
前端部分尖锐的水晶碎片,本来应该在近身战当中打进敌人身上以增加威力,但她不太敢接近眼前的恶魔。
明明做好了觉悟却又畏缩不前,伊维尔哀不禁自嘲,但对手的力量还是未知数,当然应该慎重应战。
假面恶魔像是迎客般张开双臂。
水晶弹雨打了他一身──不,在那之前,魔法先消失了。
仿佛原本就不存在似的,消失得十分突然。
实力差距越大,魔法就越容易失效。
无视下错第一步棋的伊维尔哀,男人的手优雅地横向一闪。
那动作简直有如乐团指挥。
自后方撞上背部的热浪,让伊维尔哀不敢置信,急忙转头一看。
只听得,仿佛夜晚本身燃烧起来,不属于自然现象的黑色火焰凭空冒出。
正在逃跑的格格兰与缇亚被黑色火焰包围,像人偶一样舞动四肢,然后像垃圾一样倒在地上。
当火焰如幻象般消失后,两人依然动也不动。
伊维尔哀压抑住想赶到她们身边的心情。
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只能信了。
伊维尔哀知道那是致命伤。
不过才一记攻击,两个与自已同甘共苦的伙伴就这样丧命了。
她咬紧牙关忍住惨叫。
男人仿佛打从心底感到遗憾似的,深深低头致意。
那种假惺惺的态度,让伊维尔哀再也无法压抑情感。
他无视于站在前面的伊维尔哀──攻击自己的对手,却攻击后面的两人,理由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她们逃跑了。
但是,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
伊维尔哀十分明白敌我的实力差距,因此很清楚自己根本没被视作威胁。
然而实际上却比她想得更糟──对方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敌人。
眼前的人不会逃走。
那就先宰了逃走的人。
他大概只是这种想法吧。
她发出的不是惨叫,而是怒吼。
伊维尔哀发出充满憎恶的吼叫,拔腿狂奔。
不,说是以她将魔法力量滑翔比较正确。
她将魔力力灌注在拳头上,准备施展难以无效化或抵抗的接触魔法。
恶魔扬起拳头准备迎击。
恶魔的手臂膨胀了好几倍以上,变得更长的手臂碰到了地面。
那并非吸满空气的鼓胀,而是筋骨结实的凶器手臂。
面对让人望之却步的凶器,伊维尔哀一瞬间畏缩了,但她做好觉悟,决定躲过那只手臂攻击敌人。
巨大的手臂逼近冲过去的伊维尔哀。
那手臂的动作比想像中快得太多,简直有如巨大墙壁占据了整片视野。
伊维尔哀立刻判断这招难以闪避,发动了防御魔法。
她的视野变得一片黑暗,同时感受到一阵冲击,被狠狠弹飞出去她。
野咕鲁咕鲁地转动,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
她被砸在石板地上,冲击力造成身体像球次一样飘起。
然后她再一次被砸在地上,伴随着沙沙声一路滑行。
然而──她没受伤。
伊维尔哀利用以不合常理的动作起身。
没有受伤。
不过若不是她使用了能将受到的肉体损伤转换为魔力损伤的魔法,恐怕早已奄奄一息了。
她制造出比一般更巨大的水晶匕首,射出。
这招造成的是纯粹的物理损伤,容易无效化,而且加了特殊技能而更容易突破防御。
恶魔躲都不躲,直接用身体挡下。
虽然是损伤提升到最大级的魔法,
对于恶魔却好像毫无效果。
并不是只要名字加上个王就一定强,不过种族当中较强的存在通常都会自称或,这是世间的常识。
基本上只有人类种族才会能力弱还能自称为王。
恶魔的指甲伸长到大约超过八十公分。
伊维尔哀直觉到那指甲锐利得能切断任何物体。
伊维尔哀掀起了嘴角。
最糟的状况是能使用复活魔法的拉裘丝跟这个恶魔碰上。
只有这点她必须避免。
就在伊维尔哀正要挑战难关的瞬间──某个物体发出轰然巨响,掉落在两人之间。
承受不住那个重量,石板地产生裂痕,尘土飞扬。
出现在那里的,是因为降落冲击而蹲在地上的一名战士。
漆里铠甲反射着月亮的静谧光辉,点缀着绝妙的美感。
以夜空为背景,鲜红披风宛如火焰燃烧般飘扬。
两手各稳稳握着一把超乎寻常的巨剑,散放着断罪之光。
黑暗战士慢慢站了起来。
那身影真是高人。
身高来说的话,应该跟那个恶魔差不多。
然而,就像恶魔面对神圣光芒时缩起身子,伊维尔哀从目睹黑暗战士身影的强大恶魔身上,发现了恐惧之色。
就像看见了无法置信的事物。
伊维尔哀在寂静之中,听见了吞口水的声音。
声音来自那个恶魔。
就连伊维尔哀觉得实力深不可测的恶魔,面对这位魁梧的战士,竟也大气不敢喘一个。
她听见一个划破黑夜般的冰冷声音。
过场
有一间体现了这个字眼的房间。
铺在地上的鲜红地毯相当柔软,让人产生小腿以下都陷在其中的错觉。
放在室内的两人座长椅以高级天然木材制成,雕刻着精致的法国洛可可式样图案。
椅面铺着黑色真皮,发出特有的光泽。
长椅上,一名男性伸出那双修长的腿,深深靠进椅背。
眉清目秀。
如果有一幅完美描绘出他外貌的肖像画,人们想必会如此评论他吧。
金发反射着周围点亮的魔法灯光,仿佛浮现出繁星的光辉。
眼角细长的浓紫瞳眸有如紫水晶,看见的人都将为之着迷。
然而实际上亲眼见到他的人,在赞叹眉清目秀的五官之前,恐怕会先产生不同的印象。
与他的容貌无关,一但亲身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气质,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不管是谁都会产生唯一一种第一印象。
那就是。
他就是吉克尼夫·伦·法洛德·艾尔·尼克斯。
年仅二十二岁就贵为巴哈斯帝国的现任皇帝,贵族对他望而生畏,臣民则对他怀抱着最高敬意,被誉为历代最贤明的皇帝。
而他也因为肃清了众多贵族而享有鲜血皇帝之名,受到邻近诸国所畏惧。
室内除了吉克尼夫之外,还有四名男性扈从,不过他们全都立正不动,简直跟雕像一样没有动作。
吉克尼夫将眼光从看了一会的几张纸上栘开,视线固定在半空中。
就好像那里有块黑板,他正在把想法写在上面。
不久,吉克尼夫鼻子哼了一声。
这声鼻息既像嘲笑,也像是起了兴趣。
王国的内线带来的情报,值得让吉克尼夫显出这种态度。
这时──
──没经过敲门,门就开了。
失礼至极的态度,让扈从们一齐沉下腰,以带有敌意的目光望向门口。
不过,扈从们一看到走进房间的人是谁,立刻解除了警戒,恢复成原本的姿势。
走进来的是位老人,一把白胡子差不多有自己身高的一半。
头发虽然也跟雪一样白,不过并没有变得稀疏。
活过的岁数化为皱纹显现在脸上,锐利眼瞳中暗藏明确的睿智光辉。
脖子上挂着无数颗小水晶球串成的项链,干枯的手指戴着好几枚朴实无华的戒指。
身上的纯白长袍松松垮垮,以非常柔软的布料制成。
那人的模样,就像一无所知的人听到魔法吟唱者时最初浮现的印象。
慢慢走进房间的老人开口第一句,就用不符合外貌,还有点年轻的声音吐出了这种台词。
吉克尼夫只动了动眼球,移动兴味盎然的视线。
吉克尼夫兴趣缺缺地挥挥一只手。
除了皇帝与老人之外,室内产生起紧张感。
老人说此人能与帝国历史上最高阶的魔法吟唱者,又是主席宫廷魔法师、赫赫有名的大贤者夫路达·帕拉戴恩匹敌,其他人都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皇帝受到好奇心驱使而提出问题,主席宫廷魔法师开始追忆往事。
夫路达的目光彷徨着,仿佛望向远方。
他慢慢捋着长胡子,嘴上谦逊,其中的语气却流露着自信。
然后他扬起一边眉毛。
吉克尼夫露出得意的笑容,从散落在长椅上的几张纸中挑出一张,拿到夫路达面前。
夫路达虽显得讶异,但还是接过了纸张,目光扫过上面的内容。
这就是他的感想。
只不过,夫路达贤者般稳重的表情产生了大幅变化。
眼中亮起了炽热的火光,看起来有如饥饿的野兽。
纸上记载了在王国,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于国王面前述说的内容,连记录者的个人感想也写在上面。
他的语气中带着渴望。
吉克尼夫知道夫路达怀着何种梦想。
夫路达想窥探魔法的深渊。
为此,他想向走在自己前方的人求教。
后进之人只要沿着某人──大多数的场合都是夫路达──开拓的蹊径前进即可。
他们走在最有效率的最佳路径上,借此彻底培育自己的才能。
然而孤身走在最前方的夫路达却没这个福分。
他都是自己暗中摸索,因此成长过程中充满了徒劳。
如果他能省去这些徒劳,让才能彻底成长的话,想必已成为了更强大的魔法吟唱者。
因为夫路达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很想见到能引导自己的人物。
才能也是有限的。
他不想再浪费更多了。
夫路达培育徒弟,也是希望能出现超越自己的人物,带领自己继续发展。
只可借这份心愿至今尚未实现。
就只有这件事吉克尼夫也无可奈何。
所以他讲了另一个话题。
下火月四日22:31
王都上空,标高四百公尺附近。
在夜空当中,有一群人夹杂在星辰之中飞行。
两个是发动了飞行系魔法的魔法吟唱者,后面一样也是两个人,坐着让前面两人拉着飞行,总共四人。
让魔法吟唱者拉着的其中一人,是身穿漆黑全身铠,背上背着巨剑的男子。
另一人是绑着马尾的美女。
两人今天一大早,在耶·兰提尔冒险者工会接受了报酬超出行情的指名委托。
委托人的名字是雷文侯。
表面上的委托内容是说王都似乎将要发生某些异常状况,希望两人能保护他的住处几天。
安兹之所以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委托内容,是因为在接受委托时,对方也把内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根据对方的说法,他们为了压制八指这个地下组织的据点而派出了士兵,希望安兹他们也能加入部队一同作战。
对方特别希望安兹对付的,是敌方的最强战斗员六臂。
安兹想不到拒绝这项委托的理由。
一般来说,冒险者为了维持中立,有一条不成文规定,那就是不会参加国务相关的活动。
结论上虽然打破了这条规定,但对方为了不给安兹──漆黑飞飞──造成困扰而准备了表面上的委托,这点值得肯定,最重要的是报酬金额大到让他垂涎三尺。
安兹心想这样就能稍微喘口气了,注意不让自己露出贪婪相,抬高价钱──拼命隐藏着想一口答应下来的心情,假装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委托。
不过有个问题,那就是对方拜托他十万火急赶到王都。
在yggdrasil,都市或国家之间随处都设置了传送服务,但这个世界可没那么好。
况且传送魔法是第五位阶以上的魔法,就设定上来说,安兹他们基本上是不能使用的。
但骑马在地上跑也不可能一天就到达目的地。
那么,要怎么前往呢。
回答这个疑问的,是雷文侯的魔法吟唱者部下。
他们使用借由消耗魔力来加速的特殊飞行魔法,搭配,高速将安兹他们带来了王都。
这两种魔法是如何组合使用的呢。
答案很简单。
此时两人坐着的位置清楚说明了一切。
两人此时坐着在以做出的半透明漂浮板子上。
这种魔法由于可以阻隔重量,因此就算带着两个人也不会影响飞行速度。
两人就是这样让人一直线地带来这里。
只是即使如此,时间上好像还是很勉强,以至于大幅超出了预定时间。
因此,安兹感到些许不安。
他担心会不会到了之后人家又说不用了,或是拿不到讲好的报酬。
如同安兹被超出行情的报酬吸引,对方应该也舍不得付那么多钱给什么都没做的人。
希望不要变成只是空打如意算盘。
安兹悄悄叹了口气,凭空祈祷。
那就像是在业绩恶化的公司上班的白领阶级,对年终奖金怀抱的心情。
拜托拜托,一定要支付我全额报酬。
我都已经想好要怎么运用了。
在烦恼的同时,初次看到的王都,而且还是夜间飞行,却也取悦了安兹的双眼。
很遗憾,并不是有什么美丽的夜景。
王都内几乎全被黑暗笼罩,毫无美景可言。
即使如此,对于眼光能看穿黑夜的安兹来说,仍然是一段满足好奇心的经验。
安兹异样认真地眺望着景观,偶然间,他的眼睛捕捉到某个场所的异质光辉。
起初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当他看见冒出的黑色火焰时,他察觉到那里发生了特殊状况。
魔法吟唱者望向安兹指着的场所,语气有点缺乏自信,是因为夜色黑暗加上距离太远吧。
一般人就算看到那光,也很难判别光的来源。
对于安兹的玩笑话,魔法吟唱者笑都不笑,露出严肃的表情。
魔法吟唱者脸上浮现出的疑问,安兹将视线从他们脸上移开,转向娜贝拉尔。
●
下火月四日22:33
突然现身的黑暗战士问的问题,就连身处生死极限的伊维尔哀,听起来都觉得很蠢。
不过,她马上改变了想法。
想想彼此的装扮,两边都显得十分可疑。
毕竟是两个戴着面具遮脸的人在对峙。
以他的立场来想,就算认为两人可能是同伙闹内哄也不奇怪。
伊维尔哀大致猜得到黑暗战士是什么人,高声喊道:
话喊出口之后,伊维尔哀才注意到自己犯了错误。
那就是彼此之间的战斗力差距。
就算阶级与自己相当的精钢级冒险者──漆黑飞飞伸出援手,又能怎么样呢?
就连伊维尔哀都感到这个恶魔的强大力量深不可测,两人一起对付这个恶魔,胜算一样小得可怜。
就算他提供协助,也只不过是挡在敌人面前的纸从一张变成两张。
暴风一刮就能把他们统统吹飞。
伊维尔哀的请求等于是要前来救援的他送死。
她刚才应该喊的,是警告他逃走才对。
如果要厚脸皮地做出请求,最多也只能拜托他带着同伴的遗体逃走。
然而──
男人让伊维尔哀躲在自己身后,挡在恶魔面前。
伊维尔哀吞了一口气。
当他站到自己前面保护自己时,她感觉仿佛眼前出现一面超巨大城墙。
放心与安心的感受涌上心头。
与他对峙的恶魔慢慢垂下头去。
那个敬礼如同仆从对高贵之人低头般,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由于恶魔不可能真的对男人抱持敬意,因此她认为这是讽刺,说明了恶魔貌似有礼,其实内心轻蔑。
漆黑头盔底下传来男人狐疑的声音。
接着又听见他低声说。
伊维尔哀并不觉得这名字奇怪,不过她也一样思索着恶魔相关知识,希望找到这个名子,但想不到类似的名字。
对于恶魔──亚达巴沃令人不快的态度,黑暗战士──飞飞仍以一样的态度继续对话。
原来如此,伊维尔哀感到佩服。
只要是为了问出对方的情报,就算是再明显的侮辱,他也能沉得住气。
她从这件事窥见了飞飞这个男人身为一流冒险者的一部分肚量。
同时伊维尔哀也对于自己动不动就感情用事感到羞耻,移动到飞飞鲜红披风的角落躲起来,以免妨碍这两人的对话。
这是因为她虽有意帮助飞飞战斗,但她有预感自己可能会碍事。
两人看来并未把伊维尔哀放在眼里,在伊维尔哀移动位置时,继续展开教人喘不过气的情报战。
贵族指的应该是雷文侯吧。
不然不会挑这个时候把精钢级冒险者叫到王都来。
她推测雷文侯这样做,应该是想在勉强不触犯这条不成文规定的前提下,请他参加与八指的抗争。
伊维尔哀觉得有点突兀,偏着头。
这与其说是情报战,倒比较像是互相交换情报,但她觉得这是不可能,改变了想法。
飞飞慢慢张开双臂。
巨剑像是延长的手臂,闪烁着亮晃晃的冷光。
飞飞踏出了一步。
不对,应该说是感觉好像踏出了一步。
一回神,本来站在眼前的飞飞已经离得远远的,逼近亚达巴沃,双方展开激烈冲突。
伊维尔哀无法说明那样高度的攻防,只能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无数刀光剑影纵横交错,亚达巴沃用伸长的指甲将其一一弹开。
赞美的词句多得是。
然而目睹了那道刀光,伊维尔哀说出了最单纯而坦率的词句。
那种斩击超越了记忆中任何一位战士。
他看起来就像是将邪恶连同笼罩世界的暗夜一起斩杀的战士。
她甚至开始觉得,自己就像是吟游诗人的歌曲中登场的公主。
潇洒地拯救公主的骑士,与眼前的黑暗战士重叠在一起。
从两腿之间到背脊窜过一道电流般的感觉,伊维尔哀的身子微微震了一震。
伊维尔哀两百五十年来没动过的心脏,仿佛跳了一拍。
她抬起手试着放在自己平坦的胸前,不过还是跟那时候一样,根本没有跳动。
但她还是开始觉得并不是自己的心理作用。
伊维尔哀两手合握祈求着。
愿自己的骑士,能战胜强大的恶魔。
随着不像是皮肉发出的轰咚一声,亚达巴沃被狠狠震飞出去。
虽然没有摔倒,但他一路激烈滑行,好像要在石板地上磨掉鞋底似的。
后退了好几公尺之后,亚达巴沃拍拍衣服上的脏污。
喀的一声,握在飞飞一只手上的剑刺进了石板地。
他用空出来的手转了转脖子附近,像是要消除酸痛,并以平淡的语气回答:
听到这句话,伊维尔哀傻眼了。
那样惊天动地的攻防竟然还没拿出全力,太不合常识了。
继承了这种存在的血统之人当中,有时会出现强大力量觉醒的人物。教国称这种人为神人。
不对,更正确来说是以称呼确定继承了六大神血统的人,继承其他血统之人则另有不同称呼。
现在先不论这些,总之飞飞这号人物很可能继承了玩家的血统。
不对,一定是这样,不然普通人类不可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亚达巴沃背上长出了翅膀。
每一根相当于羽毛的部分都异样地长,看起来就像平坦的触手。
他对提高警戒,准备迎战的飞飞温柔地说道:
话一说完,又扁又薄的羽毛像射出般伸长。
羽毛的前端非常锐利,能把人的皮肉连同骨头轻易切断。
眼睁睁看着高速逼近的羽翼包围自己,伊维尔哀束手无策。
她早已没有魔力能做出之类的护墙了。
她此时只能趴下,期待幸运降临。
然而下个瞬间,伊维尔哀知道她又小看了黑暗战士。
听见坚硬的金铁声,伊维尔哀一抬头,看见那里站着一面强韧坚固的盾牌。
被切断的羽毛轻柔地飘落。
即使是能轻易砍碎人类的羽毛,飘落的模样仍然相当美丽。
她听见男人清朗的声音。
那声音平静如常,不像是刚刚高速挥舞过单手拿着的剑,打落了所有逼近的羽翼。
呼吸也没有一丝紊乱。
飞飞的肩膀上刺着一根羽毛。
由于中途就被切断羽,羽毛无力下垂,有点像是铠甲上的装饰。
语气听起来,仿佛对伊维尔哀笑了笑。
怦咚。
伊维尔哀再度感觉到心脏在自己体内跳了一下。
脸好烫。
面具仿佛被加热了。
飞飞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伊维尔哀,像要抱进怀里般把她抬了起来。
不会动的心脏差点没从嘴里蹦出。
她向来不把吟游诗人的创作故事当一回事,如今那些篇章却在脑中一再重复上演。
特别是骑士横抱着公主战斗的场面。
按照常识来想,只有傻子才会面对强敌时带着累赘战斗。
可是──
然而,伊维尔哀的兴奋一口气跌落谷底。
她梦想的是公主抱。
但现实却是──
──她被飞飞像抱行李般夹在左腋底下。
不,这种姿势当然才是正确的。
比起成年女性,伊维尔哀又轻又小。
从容易保持身体平衡的观点来看,这个姿势才比较合理。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抱怨。
而且她心中仍然怀着同伴遭人杀害的仇恨。
她也很清楚现在没有那个闲工夫胡思乱想。
即使如此,她仍然无法压抑内心角落产生的不满。
如果自己主动抱住他,或许可以让他轻松点,但若被卷进刚才那种高速战斗,伊维尔哀没自信能抓住他而不被甩落,所以没说出口。
面对即将再度开打的战斗,伊维尔哀偷偷观察飞飞与亚达巴沃。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更远。
不过对特级战士与超凡恶魔来说,这点距离大概一步就能跨越吧。
抛下这番话后,亚达巴沃转身就跑。
看起来明明不像是全力奔跑,距离却越拉越远,没多久就融入了黑夜之中。
伊维尔哀急忙表示,应该趁还没失去敌人踪迹前赶紧追击,然而飞飞摇摇头。
飞飞没再说下去,不过伊维尔哀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
那样一来你会受到波及而死。
他应该是想这样说吧。
就算飞飞把自己留在这里,照那个恶魔的恶毒个性来想,一定会使出波及伊维尔哀的攻击。
刚才飞飞保护过伊维尔哀,不幸证明了伊维尔哀具有作为人质的价值。
自己没能帮上飞飞这个救命恩人的忙,反而还拖累了飞飞,让她对自己产生厌恶感。
自已这点程度还好意思对克莱姆讲大道理,真是可笑。
如同回答他的问题,一名女性自空中慢慢降落。
伊维尔哀早就听说漆黑英雄飞飞的小队当中,有个绰号美姬的魔法吟唱者。
而且她也在内心嘲笑过,拥有这种绰号都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然而当本人出现在眼前时,伊维尔哀倒抽了口气。
她实在太美了。
想必继承了异国──南方血统的美貌,就连伊维尔哀都看得出神。
飞飞慢慢放下伊维尔哀。
伊维尔哀深深低头致谢。
他指着格格兰与缇亚。
铠甲发出了好大的一声。
伊维尔哀敏感地察觉到,细缝中的视线开始带有强烈感情。
他为什么对复活魔法有这么大的兴趣?
单纯出于好奇心吗。
能使用第五位阶信仰系魔法的人不多,所以会有兴趣也不奇怪。
还是说他有某个珍爱的人过世了?
若是这样的话,伊维尔哀说出的答案对他而将会是残酷的。
只能祈祷并非如此了。
伊维尔哀明确地回答。
拉裘丝能够吟唱的复活魔法是第五位阶魔法。
由于这种魔法复活时会消耗大量生命力,因此铁级以下的冒险者几乎都会化为尘土。
两人身为精钢级,复活没有问题,但是肉体会因为生命力的消失而好一阵子不听使唤,要恢复生命力恐怕也得花上一段时间。
如果亚达巴沃的那番话属实,目前他们不但还没脱离危机,而且战力又大幅下降。
伊维尔哀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门。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当她一听到飞飞说想见拉裘丝时,胸口像是被针扎到似的。
连自己都吓一跳了。
被这样大吼的飞飞似乎也有点惊愕。
极度羞耻让面具底下的脸涨红起来。
所幸戴着连衣帽,涨红的耳朵不会被飞飞看见,让她放了心。
在知道他是警戒亚达巴沃之后,胸中的扎刺感消失了。
遵从飞飞的回答·伊维尔哀来到了两人的遗体旁。
她原本以为遗体应该烧伤得很严重,然而那阵恶魔之火仿佛只烧尽了人的灵魂,两具遗体都没有伤痕。
伊维尔哀阖上两人的眼睑,将她们的手摆在胸前合握,然后从包包里拿出
安息裹尸布,先将缇亚包裹起来。
飞飞说着,看到伊维尔哀包裹格格兰庞大的遗体包得很辛苦,于是伸出援手。
他用超乎常理的臂力轻轻松松举起了格格兰。
面对两具白布覆盖的遗体,伊维尔哀做了简单的默祷。
就算之后拉裘丝会让她们复活,死者仍然必须受到尊重。
伊维尔哀爽快地答应,开始描述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话虽如此,她也只知道来到这里的目的,以及她们与虫族女仆交战到一半时,亚达巴沃就来了。
讲到还差一步就能杀死虫族女仆时,安静地聆听的飞飞与娜贝,两人的氛围突然变了。
语气虽然平淡,其中却燃烧着无法隐藏的怒火。
伊维尔哀感到困惑。
她不明白试着除掉亚达巴沃的女仆,为何会让飞飞感到愤怒。
所以伊维尔哀姑且语气急促地告诉他结果。
怒气烟消云散,仿佛一切只是伊维尔哀的误会般,连个影子都没有。
只有默默聆听的娜贝僵硬的眼瞳中似乎还暗藏着愤怒,不过她本来就散发着否定的感情,伊维尔哀无法确定她的心思。
飞飞轻咳一声,然后向她问道:
伊维尔哀明白了飞飞发怒的理由。
他应该是认为虫族女仆立场中立,两人却主动挑起战端,才会造成这一切吧。
他的意思是说:你们捋了不必要的虎须。
身为冒险者,本来就该避免无谓的战斗。
尤其是位于最高阶级之人,若是没弄清楚这一点,会伤了精钢级之名,进而伤到飞飞的名誉。
他应该是想这样说吧。
然而就伊维尔哀的立场来想,却也觉得难以认同。
只有这点她无法让步。
那个女仆比格格兰或缇亚都还要强。
即使如此两人仍然挑起战端,一定有她们的理由。
她认为同伴们做出如此抉择的理由,一定是为了维护某些正义。
伊维尔哀忍不住用平常的态度反驳,飞飞沉默了。
一个是隔着面具,一个是隔着全罩头盔。
双方都无法看见对方的眼睛,但伊维尔哀敢肯定,两人此时正以强而有力的视线互相冲突。
先退让的是飞飞。
然后他略为低头致歉。
那态度让伊维尔哀慌了起来。
她虽然因为无法让步而差点跟飞飞争辩起来,但她不能让救命恩人这样对自己道歉。
伊维尔哀明自到自己差点说出什么话来,发出一声怪叫,狼狈不堪。
飞飞的确是位迷人的男子,但是从前后文来考量,这时候实在不该用上这种字眼。
伊维尔哀在心中尖叫。
伊维尔哀一副年轻少女的态度,偷瞄了飞飞一眼。
如果对方显得有点害躁,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果是其他反应,那就无法期待了。
伊维尔哀的身体在十二岁左右就停止了成长。
因此她几乎没有任何男人想要的东西,很难点燃男人的欲火,也无法让男人发泄欲望。
当然,在一部分极端例外的男人眼中,也许她看起来魅力无法挡,但那是例外中的例外,看看飞飞身旁的娜贝,让她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伊维尔哀鼓起勇气偷瞄了飞飞一眼,在她面前,飞飞与娜贝不约而同地仰望夜空。
起初她完全弄不懂两人在做什么,但她想起自己刚才的怪叫,这才明白两人在做什么。
两人是把伊维尔哀的叫声误认为警告了。
实在太可悲了,让她好想哭。
飞飞看过了整片夜空,还对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