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给事中这样一类实实在在的要职,只能由皇帝信任的人或亲信担任。
武皇当政时期,沈佺期的仕途的确是一帆风顺的,一直活跃在最高权利集团周围,没有做过地方官。
从他的诗中可以看出,他无论在哪个岗位上任职,皇帝都很重视他,有活动他是必请之人。
沈佺期仕途上很顺利,四十岁以前做的是中等官吏,但很得宠,四十岁以后做的是高官。他受宠三十多年,这在古代官场是少见的。
沈佺期能有这样的境遇应该与其理想分不开。
沈佺期的人生理想是作东方朔那样的文学侍从,“以文学扈从陪侍,歌颂大唐或武周的皇业,偶而也借机进谏,做一名良臣。”
正是因为心中一直抱有这样的愿望,沈佺期才始终安静内敛地做“本分中该做的事情”,完成各项交待的工作、写写赞歌、不说不中听的话、尽量令各方面皆大欢喜。
可是往往,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704年,沈佺期遭受牢狱之灾。有人弹劾沈佺期当考功员外郎时收取贿赂。宋之问因得罪了太平公主,被贬去了浙江,沈佺期更倒霉,被关进了监狱。
无端下狱,自是悲苦万分。他在狱中写了不少眼泪汪汪的诗,如《狱中闻驾幸长安二首》。
其一:“传闻圣旨向秦京,谁念羁囚滞洛城。扈从由来是方朔,为申冤气在长平。无事今朝来下狱,谁期十月是横河。君看鹰隼俱堪击,为报蜘蛛收网罗。”
其二:“北邙山上列坟茔,万古千秋对洛城。城中日夕歌钟起,山上唯闻松柏声。”
还有《枉系二首》:“吾怜曾家子,昔有投杼疑。吾怜姬公旦,非无鸱鸮诗。臣子竭忠孝,君亲惑谗欺。萋斐离骨肉,含愁兴此辞。昔日公冶长,非罪遇缧绁。圣人降其子,古来叹独绝。我无毫发瑕,苦心怀冰雪。今代多秀士,谁能继明辙。”
《同狱者叹狱中无燕》:“何许乘春燕,多知辨夏台。三时欲并尽,双影未尝来。食蕊嫌丛棘,衔泥怯死灰。不如黄雀语,能雪冶长猜。”
在《被弹》诗中,沈佺期描写了当时的情景,“幼子双囹圄,老夫一念室。昆弟两三人,相次俱囚桎”——沈佺期两个年幼的孩子也被抓进了监狱,弟弟佺交、佺宇也被关押。
诗中也写了监牢之中的环境,那是相当可怕:“劾吏何咆哮,晨夜闻扑抶。事间拾虚证,理外存枉笔。怀痛不见伸,抱冤竟难悉。穷囚多垢腻,愁坐饶虮虱。三日唯一饭,两旬不再栉。是时盛夏中,暵赫多瘵疾。瞪目眠欲闭,喑呜气不出……”狱中,酷吏咆哮讯问,昼夜行刑打人,捕风捉影式地诬人以罪名;当时沈佺期和其他犯人关在一起,泥垢满身,蛆虱横生,三天才让吃一顿饭,二十多天都没有梳过头;当时正是酷暑之中,臭气毒气弥漫,呼吸也不能畅快……
沈佺期获罪的原因主要有三个。
一是年轻、性耿、才高、宠久,遭人妒嫉。
沈佺期很年轻时就中了进士,入了官场,为人耿介,不讲究为官之道,爱说直话得罪人,又因武皇时期经常跟侍皇亲国戚左右做诗,锋芒毕露,遭人妒忌。“平生守直道,遂为众所嫉。”就是很好的例证,“盛时无大事,朝臣各猜肄。”这在历史上是不足为怪的。
二是沈佺期在做给事中或尚书任上,犯了“后官不反前官耻”的禁忌,树了对头。
按沈佺期《移禁司刑》诗中自述,他是一个性守安静,生活谨严的人,在做高官时不收门生,不结朋党,缺少做高官的底层基础,对前任做错的事不瞒不隐,该纠即纠,该翻就翻,有点一意孤行,“任直翻多毁,安身遂少徒”就是说的这些。
沈佺期得宠时,得罪的人太多了,以至于遭到弹劾后,朝中没有一个人出来为他说话,大多数人落井下石,正如他在诗中所说的“万铄当众怒,千谤无片实。庶以白黑谗,显此泾渭质。”他犯了官场众厌。
三是遭受了池鱼之殃,做了宫庭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张柬之政变、韦后干政、武则天卒,这三件大事都是发生在神龙元年(705年)的一月、二月和十一月。一月以后,时年已八十二岁的武则天武,就被迫移居洛阳上阳宫,她在长安的一批亲信旧臣遭到了全面的洗劫,沈佺期也在洗劫之列。
韦氏干政后,大肆捕杀武周人物,大“罪”者、证据确凿者,多遭诏斩,余者下狱愈千之众。全朝上下铲除二张势力,沈佺期于是又被扣上了“依附二张”的帽子。
沈佺期幸未遭诏斩,全赖中宗下了一道圣旨,对武周大臣不能滥杀,正如沈佺期在《移禁司刑》诗中所说,“圣旨垂明德,冤囚岂滥诛”。再就是因为所诬之人尚无确证。
神龙元年(705年),沈佺期被从狱中释放,改为流放驩州(今越南荣市)。
被流放的人不能结伴同行流放是罪人,路上有人押着走,每天走多远,也是有严格要求的:“骑马者,日七十里,骑驴及步,五十里,车三十里。”五十岁的沈佺期就这样一路被催着骂着,经过唐朝疆域的一半,历时数月,走到了越南,期间艰辛可想。
按唐律,流放人员还要戴枷干活,“在外州者,供当处官役及修理城隍、仓库,及公廨杂使”,即修官衙、仓库、城隍庙等诸类杂活都要干。
沈佺期自然愁肠百结,写下不少悲情诗篇。
流放的路上,沈佺期作《入鬼门关》诗曰:“昔传瘴江路,今到鬼门关。土地无人老,流移几客还。自从别京洛,颓鬓与衰颜。夕宿含沙里,晨行冈路间。马危千仞谷,舟险万重湾。问我投何地,西南尽百蛮。”
初达驩州,沈佺期作《初达驩州》诗曰:“流子一十八,命予偏不偶。配远天遂穷,到迟日最后。水行儋耳国,陆行雕题薮。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夜则忍饥卧,朝则抱病走。搔首向南荒,拭泪看北斗。何年赦书来,重饮洛阳酒。”
沈佺期曾登临驩州南亭,盛赞风景之美丽,但他游山玩水是“聊欲缓归心”的,他同时写了不少望乡思国的诗篇,情甚哀矜。《驩州南亭夜望》就是其中的一首,记述了他当时“望乡”的真实情景:
“昨夜南亭望,分明梦洛中。室家谁道别,儿女案尝同。忽觉犹言是,沉思始悟空。肝肠余几寸,拭泪坐春风。”
流放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什么时候朝廷能大赦呢?